5點半左右,在喜來登的中餐廳包房,韓烈終於見到了李朝暉這位傳奇人物。

“李總,久仰大名啊!”

“韓老師,您才是叫我如雷貫耳!”

兩人站在客廳中間握手,帶給所有人的感覺都是——不搭,真踏馬不搭!

李總身高一米七,體重接近200,頭髮很長,梳著一個油膩的中分,眼鏡下面的眼睛一笑起來就眯成一條縫。

韓烈身高188,高出對方整整一個頭,顏值身材拉滿,氣質親和,聲音磁性。

握手的時候,韓烈自然是挺直腰板的,那麼為了與他對視,李總不得不費力仰起頭,別提多難看了。

其實老李心裡也特別不爽,不過現在有求於人,只好尬笑。

幸好眼睛小,不大看得出來真實情緒。

接下來又認識了一下章宏。

礦省金融俱樂部現在仍然獨立著,還沒被這位互金行業協會會長收編,因此王奇偉介紹的時候,只道:“這是著名金融專家章宏老師,是華夏金融智庫的首席經濟學家.”

這哥們一臉橫肉,面帶流氓相,偏偏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硬裝儒雅。

對於這位大忽悠,韓烈就沒什麼好態度了。

仇倒是沒有,他也不配得罪韓烈。

主要是此君曾經幹過挺多惡劣的事。

比如賣力鼓吹家庭理財,一頓灌雞湯,然後給家庭婦女粉絲推薦各種不靠譜的產品。

韓烈也割韭菜,但是,割的都是主動下場到股市裡博傻的賭徒。

下場就是運動員,這事說破天去都是常規博弈。

但此人經常跟小平臺合作,把什麼都不懂的家庭主婦騙進去殺。

另外,又賣力鼓吹放開對網際網路金融的管制、鼓動地方政府擅用ct平臺融資等等等等。

總之,心臟屁股也歪,著實坑了不少普通老百姓。

韓烈挺煩這種豺狗的。

與他淺淺一握手,當場揭人短,而且態度還那麼居高臨下:“章老師面生,具體是在哪所院校畢業的?曾在哪家機構任職啊?”

章宏含含糊糊回道:“我曾在農行任職,前幾年農行的私人銀行發展報告都是出自於我的手裡……”

“喲,那可真巧!”

韓烈不懷好意的一笑:“夢城農行的沈行是我好朋友,從省行下來的,老領導如今在總行人事部門,我把他叫來,你們好好敘敘舊?”

章宏表情一變,急忙堆笑推辭:“不合適不合適,今天我是來拜會韓老師跟李總的,只帶了耳朵,沒帶嘴巴,哪能這麼喧賓奪主啊?”

倒是有點急智,這理由挺妥帖的。

不過韓烈怎麼可能就這麼放他輕鬆過關?

敢挖我牆角,給爹死來!

沒挖成呢?

那也不行!

笑眯眯繼續挖坑:“章老師是經濟學家,國內的經濟學系統脈絡分明,基本只有清北復交人五家,我現在和復交的接觸比較多,不知道章老師師從哪位大師?咱們攀攀交情,興許可以師兄弟相稱呢?”

章宏被問得汗都冒下來了。

懂行的都知道,國內的經濟學界,源頭就那麼幾個,稍微搞過一點研究的都能掰扯明白。

章宏騙別人的時候可以信口胡謅,反正死無對證,但是面對韓烈可不行。

萬一扯錯虎皮,人家剛好熟悉,回頭聊兩句不就露餡了?

“咳咳!”

他乾咳兩聲,顧左右而言他:“我一般都在帝都活動,講課什麼的也都去過清北社科,目前主要是在搞互金方面的理論研究,在帝都交大任客座教授的推薦人是章秋生教授.”

韓烈略一思考,就把這人從名單裡檢索出來了。

“章教授?”

韓烈輕輕一笑:“搞企業併購的專家嘛,會計準則委員會成員,給證監會做過課題.”

就這麼一個笑容,直接把章宏直接笑毛了。

臥槽!

隨便提個人,你t真熟悉?!

事實上,當然不熟,沒接觸過就不配談熟。

不過韓烈白天盯盤實在太閒,都用不上10%的大腦執行緒,於是順便再開啟分屏,一目十行的掃掃經濟論文。

碰到有價值能夠引發思考的就仔細讀讀,順便把作者名字工作單位其餘科研成果都記下來,輕輕鬆鬆。

單講國內,他幾乎背下了所有211以上高校、經濟學院裡、教金融經濟相關課程的教授名單。

總共才不到1400個而已,soeasy。

而且這還不是特意背的,對於89點智力而言,基操罷了。

章宏老實了,心裡一點多餘的想法都不敢有,甚至開始覺得今天來得太草率。

要是早知道韓烈這麼不場面,何苦來遭罪?

媽的!

他在心裡暗暗罵娘,但表面上仍然一派雲淡風輕,這種職業大忽悠,情緒控制力和臉皮都是頂級。

結果王奇偉可能是沒看明白狀況,當著同來的好多老闆的面,興奮的替章宏吹起了牛嗶。

“韓老師,章會長可是經常去社科院講課的,而且還是改開之後第一個倡導放開私募基金管制的人,被譽為是華夏私募基金之父,你們應該多交流,讓我們這些金融門外漢也長長見識!”

這話一出口,章宏臉都白了一個色號。

韓烈挑挑眉:“哦?”

然後正面轉向章宏,收斂笑意:“戴志康認麼?趙丹陽認麼?趙凱認麼?再往下江暉、趙軍那批人我也認他們是前輩,為我國私募基金的發展做出了卓越貢獻。

不好意思,您是哪位?管理過哪支備案在冊的私募基金?”

章宏被懟得一聲不敢吭。

主要吧,這裡是夢城。

被懟兩句,丟點面子算什麼?

好漢不吃眼前虧,對吧?

臉皮白了三五秒鐘,他忽然堆笑開口:“韓老師,我就是一個賣課的,您也知道,搞培訓的都愛往自己頭上安點名頭,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兒。

如果私募基金之父這個名頭惹您不開心了,那簡單,回頭我把它摘了不就結了嗎!”

臥槽!

韓烈都有點驚著了。

就這忍辱負重唾面自乾的本事,怪不得能夠忽悠到那麼多人,真有兩下子!

“行啊你.”

韓烈冷笑著點點頭,接著擺擺手。

“那我就不留你了,自己買張車票該幹嘛幹嘛去吧,但是記住一點——下次再來夢城,提前跟我報備.”

這話講得可謂是損極了,把一箇中年男人按在那兒啪啪照臉蛋子狂抽。

但也霸氣極了。

壓根沒提後果,你要是不信邪,儘管自己試。

章宏信了。

他這麼多年走南闖北,互吹亂幹,失手的時候比成功的時候多,可沒少被地頭蛇收拾。

當下抱抱拳,一個字都不辯解,轉身就走。

等他離開,夢城金融俱樂部的部分成員還懵著。

韓烈輕鬆一笑,向王奇偉示意:“瞧見沒有?這是行走江湖多年的老騙子了,見勢不妙,絕不戀棧,人家的時間搞不好比你都值錢.”

王奇偉也不演了,哈哈大笑。

“韓老師,對不住對不住,拿您當了一回槍使,這麼著吧,夢園最差的戶型是二樓還是三樓?給我來一套,三個車位再加上十年物業費,我一次性交齊了!”

瞧瞧這人精!

賠禮道歉的功夫,順便又把關係拉近了一層。

夢園的房子再怎麼不愁賣,二樓終歸是賣不上太高價格的,他不要好戶型,誰聽說都得以為是在替韓烈分憂。

但實際上呢?韓烈真的需要他分憂麼?

真踏馬雞賊!

閒聊兩句,那幫老闆們也反應過來了,氣得直拍大腿。

“我草!那個沙雕感情是個騙子啊?媽的,我招待他花了十好幾萬……”

韓烈公允評價道:“也不完全是騙子,最起碼網際網路金融行業最近幾年大有可為……行了,入席吧,這事咱們回頭再聊,別讓李總久等.”

此前一直安安靜靜站在那裡的李朝輝終於接腔:“哪裡哪裡,很精彩,看得我是大開眼界啊!”

“您不見怪就好.”

韓烈淡淡一笑,坐到主賓位,然後才愕然抬頭:“李總,您怎麼還不坐?”

李朝輝忍得臉皮都抽抽了,但終歸還是忍住了。

“韓老師是主賓,您先坐才是正理……美女,上菜!”

上蔡兩個字喊的很大聲,很有氣勢,可見他的心裡並不是那麼的平靜。

確實也是今天的韓烈實在太張揚、太鋒芒畢露、太沒把他當回事。

從韓烈的角度講,他當然是故意的,這是心理測試的一部分,也是極限施壓,主動避免麻煩的攻擊性展露。

可是從李朝輝的角度來講,他已經不可避免的把姿態一壓再壓。

於是韓烈很輕鬆的判斷出來,這哥們確實山窮水盡了。

開吃,開聊。

席間這麼多人,肯定不能聊正事。

但也不是漫無目的的瞎扯,韓烈沒有那麼多時間浪費在他身上。

於是,就聊起了李朝輝接手海鑫之後的管理和戰略。

提到這個,李朝輝大倒苦水,兼往自己臉上貼金。

“當年我臨危受命,在父親突然受害之後接手海鑫,短短几年時間,把海鑫從30億產值發展到一百億,接著投資民生銀行,個人身家破百億,成為80后里面第一個百億富豪……

為咱們礦省創造了多少就業?

繳納了多少稅收?

可國家一邊開閘放水一邊大搞國進民退!

鋼鐵產能瘋狂擴張,現在市面上充斥著小鋼廠的低劣鋼鐵,把低端產品的價格打崩了不止一回。

上面的大型國企又拿著海量的銀行貸款,把特種鋼像白菜一樣的生產,技術加專利加市場三重優勢,我們這些民營企業怎麼玩兒?”

韓烈來之前就研究過海鑫,於是好奇問道:“當年您父親的那份十年擴產計劃,幾乎可以完美應對這種情況,你是出於什麼想法把它廢棄的?”

李朝暉頓時支支吾吾。

“額,我父親的計劃好歸好,但是把資金鍊繃得太緊了,對地方政府的支援度,依賴程度太深。

而且那個時候是抽出資金去搞投資,收益明顯更高。

我在民生銀行三年時間賺了30億,比鋼鐵這種實業有前景太多了,當時誰能想到次貸危機的影響會如此深遠呢?”

聽到這裡,韓烈徹底明白對方的成色了。

簡單總結,一個踩在時代浪潮上的超級幸運兒而已。

開始那幾年海鑫的營收狂飆,並不是他在管理和戰略方面真的有多厲害,而是恰好趕上了國家大力發展基建,吃到了鋼鐵價格暴漲的紅利。

其實,如果他沒有一上位就否決掉父親的規劃,按照原計劃在2009年建立起1500萬噸鋼、1500萬噸鐵的龐大產能,成為礦省的支柱性企業,今天的一切都可以避免。

一方面鋼鐵行業的整體蕭條、小型鋼廠的廉價鋼材,衝擊不到那時的海鑫,完全可以成功度過蕭條期,等到國家出手整頓行業。

一方面也能得到礦省的全力支援和力保,退路無憂。

但這哥們長期待在帝都,壓根不管理鋼廠,沉迷於投資和併購,又沒有真正過人的技術和眼光。

典型的眼高手低。

就從他在網上建立一個什麼chana公會,整天給網紅砸錢來看,基本和撕蔥是一個段位的。

不是不能玩兒,而是,你得先把主頁擺弄明白了,閒暇時間再玩。

意識到對方的水平之後,韓烈最後一絲的交流興致都消失了,簡簡單單來了兩句點評。

“搞實業的一心脫實向虛,這種情況,從宏觀的角度去分析,原因是整個國際貿易鏈條裡的生產國定位,利潤微薄,不如搞金融來錢快,這是客觀原因。

從微觀的角度去分析,企業主耐不住寂寞,硬要往投機領域衝,這是拉也拉不住的。

畢竟不是每個老闆都能像任總、曹總那樣,堅定信念,堅守實體。

所以這跟國家搞國進民退沒有任何關係。

行業因為大環境而不景氣,小鋼廠用劣質鋼鐵搞價格戰,中型民營鋼廠耐不住寂寞,都紛紛轉型脫實向虛,鋼材缺口總得有人補,那就只能是國企上了。

逆週期調控,硬著頭皮挺過不賺錢的那幾年,回頭終於守得雲開見明月,行業開始賺錢了,然後你們又紛紛喊著國退民進不公平,沒有這個道理。

事實上,省裡一直都特別支援你父親的那個三期擴產計劃吧?

我聽人說,省裡多次想跟你深談,結果你為了躲開他們,跑到帝都去長期不回來?”

李朝輝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啞口無言。

韓烈終於明白海鑫為什麼崩得那麼慘,而前岳父又是那種耐人尋味的態度了。

感情省裡從上到下,沒有一個待見這位前首富的。

尤其是主管工業的那位,看到他估計牙都癢癢。

這哥們要是不想辦法失蹤,指定是沒啥好果子吃。

但是誰知道呢?

也或許,骨灰都揚在海里了吧……

在老裡這兒吸收了一波經驗教訓,韓烈沒什麼想和他聊的了。

於是,為了再給王奇偉等人表演最後一波,韓烈起身拍了拍李朝暉的肩膀,意味深長的道——

“咱們晉商的傳統一直都是遠離政治,親近政府。

李哥,你脫實向虛,看似順應了時代的浪潮,但是政府反而逆週期調控,堅守實業不動搖。

你輸了一次,滿盤皆輸。

國企苦了三年,現在利潤大增。

所以到底誰對誰錯?

搞金融投機,我是專家,可我都不敢在股市裡一直戀戰,甚至打算做完這波牛市就徹底收手,轉頭去經營實業……

言盡於此,謝您款待,咱們後會有期.”

鬆開手,瀟灑走人。

剩下一個失魂落魄的李朝暉,到最後都沒能開口講出訴求。

另一旁,王奇偉他們徹底毛了。

什麼宏觀什麼週期,他們聽不懂。

唯獨那句話聽懂了並且深深的觸動到了——做完這波就收手!

麻辣隔壁!

最後一趟車啊?

草!這要是上不去,天打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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