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六十五章 逐日之人（二十六）

席勒還沒等反駁，螢幕上的畫面又是一變，一個殺手衝進了尼克所在的神盾局，黑洞洞的槍口面朝著的方向是尼克震驚的表情。

席勒瞬間攥緊了椅子的扶手，斯特蘭奇的面色也嚴肅了起來。

然後兩人幾乎是同時把目光投向亞當，亞當清了一下嗓子說：“你們聽我解釋，事情是這樣的……”

亞當開始從頭給兩人解釋他的那套bug修復的理論，以及他多方鏟屎想要使混亂的宇宙恢復正常的過程。

簡單來說就是，為了宇宙不被席勒毀滅、和平不被席勒破壞，必須在席勒歸來之前把所有事抹平，讓宇宙回到席勒離開時的狀態，保證他不要發瘋。

“這就是為什麼我說這件事的起因還是你.”

亞當嘆了口氣說：“我只是不希望你真的開著我們的宇宙去撞點什麼，你能理解吧？”

席勒目光不善的盯著他，亞當已經破罐子破摔懶得辯解了，他說：“你往後看就知道了，這些事根本不在任何人的計劃之內，包括我.”

亞當重新看一下螢幕，螢幕中出現的是正在對貝蒂哭訴的格溫，而格溫離開之後，貝蒂坐在自己的床前沉默不語，緊接著便是在回城的路上與布魯斯·班納發生爭執的那一幕。

格溫的話導致貝蒂產生了情緒波動，而貝蒂的態度又影響了布魯斯·班納，導致頭腦發昏的班納博士沒有及時檢查粒子對撞機，再配合搞事王裡德，湮滅蟲族就這樣出現了。

整個事件的發展沒有技巧，全是感情，主打的就是一個機率學之神在天有靈，碰巧都快碰成碰碰車了。

“你說這能怪我嗎？”

亞當指著螢幕上的奎爾和火箭浣熊說：“我已經把完美攻略給他們了，他們都能把事辦成這樣！”

亞當越說越是氣不打一處來，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他堂堂高層次宇宙神明，能受這個氣嗎？

“為什麼這群人類就沒有一個能按照計劃來的？！為什麼我都告訴他們真相到底是什麼了，還是沒有一個人願意配合我？！”

然後，亞當轉頭盯著席勒的側臉說：“你到底是怎麼做到讓他們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還能自願的做出你想讓他們做的事？你是怎麼控制他們的？”

“原來你是想控制他們？！”

席勒轉頭看向亞當，頗有些震驚的說：“你居然想要控制人類？？？我收回我之前的話，亞當先生，你恐怕不止對我有誤解，你對所有人類都有誤解.”

亞當瞪著席勒，他以為席勒會說出什麼讚頌人類智慧的話，反駁的例子都已經到嘴邊了，結果席勒張嘴說道：“你居然指望邪惡、混亂、善於自相殘殺，智慧從來用不到正經事上，文明能發展到今天全靠運氣的人類，會受任何人的控制？！！”

亞當張大了嘴，他結巴了一下說道：“你……你不是人類嗎？難道你覺得自己……”

“是你覺得自己比人類要強，從而試圖去控制他們，然後搞出這麼多爛攤子.”

席勒輕輕聳了一下肩說：“我早說過了，我只是個普通人而已.”

“雖然我弄出了許多實際上推動了超級英雄、人類文明乃至整個宇宙前進的計劃，但我並不像你誤解我的那樣是個徹頭徹尾的控制狂.”

席勒搖了搖頭接著說：“或者說，不允許任何意外發生，沒有容錯率的計劃根本就不是一個好計劃，會制定出這種計劃的人也不是一個好的謀略家，更像是那種頭腦不太清醒的自大狂.”

亞當張開了嘴，剛想說什麼，席勒就用指尖輕輕點著劇院椅子的扶手說：“關於謀略和博弈，有很多人信奉這樣一種論調，那就是‘天下為棋’.”

“他們自詡為棋手，而其他人都是棋子，他們認為只要把合適的棋子擺在合適的位置上，他們就一定會發揮自己最大的作用，讓所有的事情如他謀劃的一般完美進行.”

席勒撇了一眼亞當，亞當把嘴閉上了，其實他之前一直是這麼想的，只不過他與這種人不同的是，他手裡還拿了一本棋譜，並且妄圖對著這些棋子念棋譜，好讓他們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走。

“但這其實是一種極為浪費的愚蠢做法.”

席勒抬起眼簾，看著螢幕上混亂的狀況說道：“人類能夠創造奇蹟的關鍵不在於他們後天建立的秩序，而正在於刻在他們的基因當中的混亂.”

“或者也可以把這解讀為‘可能性’，每一個人類個體所擁有的最寶貴的財富就是無窮無盡的可能性.”

“而如果有人將他們定義為一個只有一種單一作用的棋子，並且不論安放他們的位置是否能夠讓他們成長，而一定要讓他們待在某處做某件事，這種能創造奇蹟的可能性就被完全的抹殺掉了.”

“一個好的謀略者更應該像是園丁，他們只負責種植種子和培育幼苗，儘可能多的保留他們伸出不同枝芽的可能性，這樣等他們長成了參天大樹，就會有更多的枝條，能結出令人驚喜的奇蹟果實.”

“智慧生命最應當被保證的權利，就是自身無限發展和自由選擇的權利，若要為他們捍衛這種權利，就必須站在最廣大的普通人中間，而不是認為自己有凌駕於大眾之上的智慧，便可以擺弄一切、操縱眾生.”

“那你又為什麼要……”斯特蘭奇的視線落在了席勒的筆記本上。

“如果我是你認為的那種一定要讓一切完全盡在掌控的控制狂的話，我幹嘛要浪費時間陪你在這裡喝茶？”

席勒翻了個白眼說：“我就不信，我開著這個宇宙往大世界的屏障上撞，那些宇宙神明們會不出來和我談條件，把你的手給弄回來.”

亞當和漩渦同時打了個哆嗦，兩人的視線一起落在斯特蘭奇的手上，亞當剛要張嘴說些什麼，斯特蘭奇就用滿含殺意的目光盯著他說：“閉嘴，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席勒垂下眼簾看著斯特蘭奇說：“你覺得我是個控制狂，所以認為我制定出一個又一個推動所有人前進的計劃，甚至不惜犧牲自己，是為了滿足我容不得一絲瑕疵的控制慾.”

“但事實並非如此，我只是希望給這個宇宙當中的所有智慧生命提供與固定的世界線截然不同的更多的可能性，而不是一定要求某個人按照我的想法變成某種樣子，或某件事按照我的計劃完美進行.”

“而我這麼做也不是如神明一般施加恩，只是在捍衛所有智慧生命應得的權利.”

席勒看著斯特蘭奇的眼睛說：“別告訴我你沒有發現，除我們之外的絕大多數大世界之內的宇宙當中的生命，所擁有的可能性都是極為有限的.”

“可別告訴我你沒有看出，那些在一個個不同宇宙當中重複發生的悲劇不只是巧合.”

斯特蘭奇抬眼看著席勒的眼睛，他沉默了下去，因為他知道席勒說的是真的，在那無窮無盡的多元宇宙之中，絕大多數的宇宙當中的絕大多數人都在按照幾乎完全一樣的路徑往前，這其實是完全違背機率學的，也是違背智慧生物的先天條件的。

智慧生命都是以個體為單位發展，彼此之間無法完全互相理解，正因如此，某一秒鐘的一個念頭就可能使他們的人生軌跡完全相反。

那麼，又怎麼會如此巧合，無窮無盡的宇宙中，所有人都只有同一個念頭，走上同一條路呢？

席勒把頭轉了回去，螢幕投射的微光在他的眉眼之間流轉，使他的眼神看上去充滿溫和的哲思。

“爭取無限發展可能性的權利是每一個擁有智慧的個體應盡的責任，因為這也與我們自己息息相關，捍衛族群不受擺佈也是在為自己爭取自由.”

“而我制定計劃推動所有人，只是因為我認知到的資訊更多，所以理應走在其他資訊匱乏者的前面，引領他們向前走.”

“直到他們自己意識到他們應當為自己爭取無限發展的權利，而不是渾渾噩噩的受命運擺佈，對每個宇宙、宇宙中的每個文明、文明中的每個個體來說都一樣.”

“我的最終目的也不是讓這個宇宙或其他所有宇宙都聽我的、都受我控制，而是恰恰相反，我要使他們意識到他們每個個體都是自己發展的主人，他們應當盡力爭取這種權利，而不是認定早已重複了千萬遍的發展方向就是最好的選擇.”

亞當感覺到冷汗沿著自己的後頸流向脊背，他吞了一口口水，彷彿已經看到了那些完全被鎖定了世界線發展方向的宇宙都開始爭取無限發展可能性的景象。

鋼鐵俠不再是鋼鐵俠、蜘蛛俠不再是蜘蛛俠、超級英雄不再靠掄拳頭拯救紐約、三大帝國精誠合作、阿斯嘉德擺脫既定的毀滅命運……

到那時，他們這些以維護宇宙穩定和世界線平穩發展的神明，又該到哪兒去呢？

恍惚之間，亞當看到，無窮無盡的宇宙氣泡組成的海洋裡亮起了一盞明亮的燈，像是狂風驟雨中的燈塔，也像群星深處升起的太陽。

這太荒謬了，亞當想，如果每個人都不扮演既定的角色，不按照世界線發展，那麼宇宙將會多麼混亂？這真的是他們想要的嗎？

然後亞當絕望的發現，坐在席勒旁邊的斯特蘭奇的眼中緩緩亮起了一種極度危險的光芒，像貪婪，像野心。

更像是那無數個寒窗苦讀的夜晚過去後，看到狹窄的公寓窗外升起的一輪紅日，思考自己的努力到底是為了些什麼時，人類所能想到的最為浪漫和壯麗的答案——跟隨追逐太陽的先民，直到解放每一個階層、每一個種族、每一個個體的無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