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覺得,你有點自我懷疑?”

席勒拿出餐盒裡附送的茶包,一邊看上面的資訊一邊說。

“這不叫自我懷疑.”

傑森雖然還是略顯無理的把手臂搭在椅背上,但他還是有些笨拙的拿起筷子,似乎是對這種特殊的餐具有些好奇,他搖了搖頭接著說:“你的診費是挺驚人的,但蝙蝠俠也很有錢.”

“我聽說,他受布魯斯·韋恩資助,布魯斯·韋恩知道他把這錢拿給他的養子,去做心理諮詢嗎?”

傑森被噎了一下,有些嘟嘟囔囔的說:“那是他自己的事兒,再說了,我也不需要心理諮詢,完全是多此一舉的……”

席勒還沒開口,傑森就搶在他前面說:“我不知道蝙蝠俠有沒有跟你說……算了,我知道他是怎麼形容我的,一個死而復生的小可憐,受盡折磨、滿腹委屈,得了吧,我早忘了那些事兒了!”

“這幾年以來。

蝙蝠俠帶我見了很多人,其中不乏像你一樣的所謂的專家學者,他們一聽說,我曾經遭到過一個瘋子的虐待,嘴裡就開始說些我聽不懂的名詞,什麼創傷障礙、應激反應之類的……”

“他們看我的眼神真讓我受不了,要我說你,們這些外地佬矯情的可以,你們幹嘛不把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遭遇的所有事,都起個像是精神疾病一樣的名字?要不了多久,你們就會比華爾街的混球更有錢了!”

“你是說,我們在製造疾病?”

席勒端來了一杯熱咖啡,放在了傑森的面前,傑森點了點頭說:“你們那些診斷大多數是杞人憂天,我活得很好,還會活得更好.”

“我能看出來,你不喜歡蝙蝠俠帶你去見這些人.”

席勒喝了一口咖啡,說:“但本質上不是因為你不喜歡醫生,或者說你是有點不喜歡,但也可以歸類為不適應.”

“但其實,你反感的最主要的原因是,蝙蝠俠帶你去看醫生,就好像在說,你成了他的弱點,但事實並非如此,你沒有那麼脆弱,因此醫生的那些苦口婆心,在你聽來,更像是指手畫腳.”

“你倒是有些自知之明.”

“我正為此而活.”

傑森似乎沒有預料到席勒會如此回答,他又把一條腿架到另一條腿上,腳都快和餐桌齊平了,但忽然他又把腿放下來了,看著席勒說:“你不生氣嗎?”

“你覺得我應該為什麼生氣?是你在進門之前在門店上擦乾了鞋底,還是你拿椅子的時候輕拿輕放?”

”你是想要表揚我嗎?”

“我正有此意,傑森,你想對全世界說,創傷是一個人的經歷,但不是一個人的標籤,創傷可以短暫的停留在現實世界中或長久的存在於記憶裡,但誰也不能指著曾經受過的傷活一輩子……”

“你真的是個外地人嗎?”

傑森有些疑惑的問。

席勒自顧自的吃起了早飯,也沒有在意傑森沒動桌子上的食物,他只是像自言自語一樣說:“你和這座城市的其他所有人一樣,因為苦難太多,所以格外堅強,也和這裡的人一樣,討厭別人把你當成弱者.”

“可如果蝙蝠俠真的放手,你就會好過一點嗎?”

席勒笑了笑,喝了一口湯說:“在我說蝙蝠俠是你的養父的時候,你還是挺開心的,對吧?在看到那份驚人的賬單的時候,你除了震驚,還有些埋怨.”

“你擔心蝙蝠俠被騙了錢,覺得他再有錢也不能這麼大手大腳,你把他的東西也當成了你的,無意識地與他親近,同時又有些愧疚.”

席勒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說:“或許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你出身貧困,因此格外惜物,雖然你總是表現的理直氣壯,但你並不覺得你現在享受的一切是理所應當的……”

“心理醫生總有他的道理.”

傑森聳了一下肩說:“你們不管說什麼話都能說通,這是你們掙錢的本領,磨練了無數遍,已經刻進了骨子裡.”

“你覺得我說的不對嗎?”

“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能講通的一套道理,否則他就不會繼續活著了.”

傑森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往沙發旁邊踱步,一邊走一邊說:“哪怕是哥譚這群不可理喻的瘋子們,也都有自己的道理.”

“區別在於,有些人用說服了自己的那套東西去說服別人,而有些人用別人提供的東西去說服自己,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心理醫生是前者.”

“可是,那些存在於書中的心理學理論,不是因為數量多或存在的時間長久,就真的變成了真理.”

“總結出這些道理的人,未必經歷過這些事,在說服他人這方面,一個人編出了一套說服他人的道理,其他人重複一萬遍,就成了真理.”

“可如果你沒有被他們說服,就成了你不正常,就成了吝嗇錢財,不關注心理健康,貧窮而沒有遠見.”

”世人用世俗的痛苦標準判別你是否痛苦,自顧自的給予你憐憫,勸你去治療,然後再來一個你這樣的人,站在另一個角度,說我是對的,說我很特別.”

傑森回頭看著席勒說:“但本質上,你們在乎的是‘說服’的這個過程,別人聽信了你的道理,為你帶來財富、地位和滿足.”

“我身邊的所有人都說,我不擅長傾聽,遇上罪犯只會掄拳頭,是因為我知道,說服他人是你們生命中的一部分,割掉了這部分,你們便變得如地毯上的毛絮一般無趣.”

“失掉了說服他人、讓他人認同你的這個目標,你們就再沒什麼話可說了.”

“而恰好,我非常擅長讓別人無話可說.”

傑森抱著胳膊晃了一下腦袋說。

“你說服不了我,不是因為你知識不夠淵博,不是你說的沒有道理,而是我早就知道了,避免被說服的最佳方法就是,只要你不動腦子想,再有道理的道理,也只是一坨屎.”

席勒的動作微微停頓了一下,但很快他繼續拿著筷子,往盤子裡夾著食物,開口說:

“說服他人是心理醫生的工作,我用這種本領賺錢,能賺很多很多錢,甚至能從蝙蝠俠這賺到兩套衣服、一塊手錶、價值連城的袖釦和一整套房子……”

“嗖”的一下,傑森坐回了席勒的對面,並炯炯有神的盯著他說:“……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發現了,你感興趣的點不在於賺錢,而在於賺蝙蝠俠的錢,他的錢有那麼難賺嗎?”

“看來你還不太瞭解蝙蝠俠.”

傑森用鼻子出氣,接著說:“我見過的神棍都被他痛揍了一頓,因為他們不夠專業,還想騙錢!”

“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能從蝙蝠俠這騙到這麼多東西的人,哪怕你是個騙子,也足夠歎為觀止.”

傑森把身體更向前傾,似乎非常感興趣。

“這可是我的不傳之秘,要是讓別人聽去了……”

傑森笑了一下,抱著胳膊站了起來,走到了席勒的一側彎下身體,似乎是想讓席勒小聲的傳授給他。

下一秒,“咔嚓”的上膛聲響起,黑洞洞的槍口抵在了席勒的太陽穴上,傑森低下頭說:“你想讓我靠近你,好對我做點什麼,對吧?”

“你誤會了,我不可能對你做點什麼,既沒有這個必要,也沒有機會.”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群狡猾的罪犯,最擅長用語言語動搖別人的心理,讓別人放鬆警惕,然後抓準時機,給敵人致命一擊,我不會上你們的當!”

“我說的是真的.”

席勒把手臂放下,輕輕的把椅子往後一推,靠著牆站了起來,而傑森的槍口一直指著他的腦袋。

”蝙蝠俠,看到了嗎?你的養子的警惕心理可不比你差,就算你沒有在這安560多個攝像頭、200多個竊聽器、十幾個自瞄的微型狙擊槍、三個範圍精準可控的巨大炸彈,和一個接通了整個地板的電擊裝置,他也不會有危險.”

傑森聽到身後傳來了腳步聲,他一回頭。

看到蝙蝠俠的身影出現在了二樓,戴著紅頭罩的青年顯得有點憤怒,他大聲說:“我不需要你保護!”

說完,他冷哼了一聲,大步往門邊走去,席勒靜靜的看著他的動作說:“你的表演不太自然,而且我也不是那種會挾持人質的罪犯,你不用試圖拉開距離,到達最佳射擊位置.”

傑森的腳步停頓了一下,席勒彷彿毫無所覺一樣坐回了原位,蝙蝠俠沿著樓梯走了下來,並對傑森說:“去吧,去追查那天襲擊市議會發言人的案子.”

“你打算留在這兒?”

傑森回頭問他。

“是的,我有一些私人事宜,要和這位教授談談.”

”私人到你衣櫃裡有幾件衣服?”

傑森毫不示弱的嗆回去。

“傑森,心理諮詢按時收費,你多待一秒的價格大概是……”

“再見!”

傑森走後,蝙蝠俠卻在對面的座位上坐了下來,他的體態顯得很放鬆,至少比傑森放鬆多了。

“你這麼瞭解我,看來是認識另一個宇宙的我,你們是什麼關係?”

“師生.”

”單純的師生關係,不足以讓你知道我的生活習慣,更不足以讓你對我的言談舉止和形式風格如此瞭解.”

蝙蝠俠搖了搖頭說:“那你能告訴我,那個世界的蝙蝠俠遇上你,是幸運還是不幸嗎?”

“比你幸運,也比傑森幸運.”

瞬間,劇場中布魯斯握緊座椅扶手的手鬆開了,血液沿著發白的指尖流淌下去,為失血的部位增添久違的血色。

”你的宇宙中的傑森……”

“並沒有被小丑敲斷全身的骨頭,然後炸死.”

席勒非常直白的說出了這一慘劇,蝙蝠俠的指尖卻緩緩收緊了。

劇場中的傑森臉色開始變得有些蒼白,但很快,布魯斯拉住了他的胳膊,讓他坐下,並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背。

就在蝙蝠俠要張嘴說些什麼的時候,席勒忽然放下了手裡的餐具,看著蝙蝠俠的眼睛,非常誠懇的說:“謝謝你為我提供的所有東西,包括體面的衣物,食物以及房子,讓我不至於流落街頭.”

“也謝謝我們互相之間的理解、默契的配合,和精神層面的交鋒,這讓我感覺到充實和有趣.”

“而為了感謝這些,我可以幫你做一件事……”席勒拖長了尾音,蝙蝠俠沉默的看著他,似乎是並不在意,可下一秒,席勒的話就讓他的心揪緊了。

“我可以幫傑森報仇.”

“不,你做不到.”

“你做不到,不代表我做不到.”

“你做不到.”

“我可以.”

“我不會幫你.”

“無所謂.”

“別去送死.”

席勒吃完最後一口餐點,站了起來,走到門邊,回頭看著蝙蝠俠,在暗影浮動的昏沉光線之中,男人身上的神性和邪性,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

姿態優雅、言行體面,和瘋狂這個詞彙半點不沾邊,但當他的聲音響起的時候,蝙蝠俠感受到了久違的冷意。

“在你眼中,小丑代表著瘋狂,而我會讓你明白,什麼是……比瘋狂,更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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