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骨寒幾乎是不可思議的看著他,幾乎想笑出來。

功高震主?夏物生原來是這麼看待自個和他這個皇上的麼?是,夏物生和夏氏一族確實立下了從龍之功,現在也擁有了極大的權勢和地位,但論起將他推上帝位的功勞,首當皇后和鳳家,其次是陰九殺,而後才是夏物生和夏氏一族,接著是靜親王、尹長老、祥國公等人,而且,夏氏一族在軍中並無大的影響力,對他的政權和皇位並不足以產生威脅,他何必擔心夏物生“功高震主”?夏物生這個人,曾經也是個聰明人,只是過去太隱忍、太壓抑,好不容易坐到如今的高位後就被權勢、財富、地位和眾人的吹捧弄暈了頭,過於飄飄然和得意忘形了,以至於將自己推到這種上下皆不滿的危機之中。

想想姬恆,曾經比夏物生更為顯赫和得勢,但在失勢之後就審時度勢,迅速調整心態,帶領全族做小伏低,謹慎剋制,勤勉敬業,連他這個皇帝想挑刺都挑不出大刺,相較之下,夏物生至少差了姬恆十個連橫!如果夏物生再這樣下去,唯有毀滅!“外頭的議論並沒有大錯.”

他非笑非笑的盯著不斷流汗的夏物生,唇間吐出令夏物生臉色發白的聲音來,“朕確實很想獨斷專橫,將所有反對朕、不滿朕的臣子全殺了,當一個逆朕者昌、逆朕者亡、無所顧忌的暴君!”

夏物生覺得自己的心臟都要停止跳動了,難道皇上……真的要當誅殺臣功的暴君?他為皇上謀劃這麼多年,付出了這麼多心血,就落得這樣的下場?一時間,他真的要捶胸頓足,悲愴落淚了。

“只是,”秋骨寒的話頭突然一轉,“可是,朕若是變成想殺就殺的暴君,皇后一定會離開朕,甚至還會與朕為敵,因此朕登基的時候,給自己起名‘明宗’,告誡自己要成為一個有作為的、配得上皇后並能讓皇后愛上的明君,所以朕不能太過隨心所欲,即使再憤怒再衝動,也必須得忍,忍到時機合適為止.”

夏物生聽完這段話,暗暗鬆了一口氣,感覺又活過來了,只是,皇上的最後一句話又令他的心臟吊在空中:難道,皇上還是有這個心,只是現在不是時候,所以皇上在耐心的等待所謂的“時機”?那麼,當時機到來,皇上會做什麼?想想就令他心裡發毛。

他想說點什麼,比如去誇讚皇上如何如何的英明和深得人心等等,但皇上的話頭並沒有停頓,接著往下說,沒有給他表示支援的機會。

“就比如這一次,”皇上緩緩的說著話,聲音慢慢變得低沉,目光慢慢變得幽深和陰暗,就像有無數的烏雲不斷匯聚到他的眼裡,在他的眼裡湧動、翻滾並在醞釀可怕的閃電鳴雷,“有人用最下作的手段陷害皇后和羞辱皇后,然而,朕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皇后被嘲笑,被非議,被羞辱.”

“夏國公,”他的聲音又變得平靜了,“你可知朕的心裡如何憤怒?如何自責?若不是皇后還能微笑著寬慰朕,朕一定屠盡朝野,讓所有的人為他們曾經嘲笑和反對皇后而流盡鮮血,魂飛骨滅.”

夏物生說不出話來。

皇上的眼神……沒有半點對人命的在意與敬畏,也就是說,皇上說的是真的。

皇上……絕對能做到那樣的事情,只是看皇上要不要真的這麼做罷了。

“所以,”秋骨寒平靜的看著他,“你們,最好不要逼朕當暴君,那樣的結果,沒有人承受不起.”

夏物生覺得咽喉乾燥得很厲害,就像在沙漠裡獨行了十天十夜,咽喉已經冒煙了,他想他至少得身舔一下舌頭或咽一下口水,才能熬得下去,然而,他微微張著嘴,卻是連咽都不敢咽。

恐懼……來自內心深處的恐懼,就這樣俘虜了他。

皇上說完之後,還是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裡,雙手平擺在扶手上,姿勢不曾變過,只是,他看起來比之前更輕鬆,更平靜,也更冷酷。

這樣的皇上,如此陌生,完全不像他所認識和見過的皇上和堂侄。

更可怕的是,皇上看著他的眼神,就像在看著一個不認識的、沒有任何感情的、甚至是沒有生命和存在意義的東西,這樣的眼神,他只怕這一輩子都忘不掉。

他不敢看這樣的皇上,目光卻又像被無形的魔力給定住了,無法從皇上的臉上移開。

四目相觸,夏物生覺得自己死了。

——皇上已經在心裡處死了他!冷汗,不斷冒下來,不斷流過他的眼睛,令他的眼睛又刺又疼。

當這種刺疼達到一定程度,他終於能說話了:“皇上,臣代表朝野和子民,請您繼續當明君,臣一定會效忠皇上,服從皇上,絕對不會再令皇上失望和憤怒.”

連他都驚異於自己可以說得這麼溜,只是,這聲音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恭順和謙卑。

在這之前,他就沒用過這麼恭順和謙卑的口氣跟皇上說過話。

“夏國公,”皇上看著他的眼神,與他說話的口氣,就像他只是一隻微不足道的螻蟻,“記住你此時此刻在朕面前所說的每一個字,欺君之罪,非死不能逃脫.”

夏物生恭敬的道:“是,臣謹遵聖旨.”

皇上道:“那麼,你可以走了.”

“是,臣謝主隆恩.”

夏物生像收到了命令的人偶一般,磕了三個響頭,顫巍巍的站起來,顫巍巍的走出去,連腰都是彎的。

秋骨寒沒有任何感情的看著他的背影。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他給予夏物生的最後的機會,活著的機會。

他不知道他是如何離開乾華宮的,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回到府裡的,只是這天之後,他就請了病假,足足病了一個多月,不曾出過門,不曾下過床,更不曾見過外人,據說幾乎天天夜裡做噩夢。

他做的是怎麼樣的噩夢,只有他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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