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柱進了清溪書屋,拜見了康熙。

康熙揚了揚手裡的摺子,說:“南城察院參了你一本,說你仗勢欺人,抓了他們一百多人?”

玉柱在康熙的跟前,從不藏著掖著,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完整的說一遍。

末了,玉柱嘆息道:“老爺子,我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惡氣.”

畢竟還是年輕人,容易衝動!康熙瞥了眼玉柱,不僅沒有發怒,反而覺得,玉柱若是忍住了,沒有報復南城察院,那個心機就太深沉了。

“你身為朝廷大員,居然挾私報復,成何體統?”

康熙板著臉訓斥玉柱。

“奴才有罪,請萬歲爺責罰.”

玉柱趕緊伏地請罪。

“去,把偏殿的地板,都擦乾淨嘍.”

康熙冷著臉罰玉柱去做苦力,扭頭又說,“叫張廷玉.”

等玉柱擦完了地板,坐下喝茶的時候,魏珠湊過來,小聲透了口風:“柱公,南城巡城御史,已經罷了職,拿交刑部治罪.”

玉柱早就心裡有數了,他是康熙交託兵權的心腹,南城御史不過是隨時可以替換的惡犬罷了,孰輕孰重,還用問麼?凡是都要講道理嘛!南城察院,先動的手,居然抓了玉柱的人不放,簡直是豈有此理!在這個吃人的社會,衙門之間扯皮打架,官司打到御前,總繞不過去三種情況:不是主動挑釁的一方,就佔著理兒;由於簡在帝心,皇帝基本上要拉偏架;沒出人命的,就叫有節制。

實際上,康熙心裡明白的很,如果沒有人在後邊推波助瀾,區區南城御史而已,怎敢和玉柱對著幹?反過來想,拿掉了玉柱,對誰最有利?這不是和尚頭頂的蝨子,明擺著的事兒嘛!玉柱身上的小毛病,確實不少。

諸如,喜歡早退,好色,愛錢,還總喜歡討價還價。

然而,本質上,玉柱是忠誠可靠的純臣,妥妥的帝黨。

親兒子們,皆不可信的時候,康熙籠絡玉柱都來不及,怎麼可能自毀長城呢?玉柱能夠坐到今天的位置上,經歷了多少磨難?尤為難得的是,玉柱當著康熙的面,從來不編瞎話,連他自己的小心思,也說得一清二楚。

事君以誠,此至忠也!等康熙召見了老四之後,又把玉柱叫了進去。

“擦地板的滋味,如何?”

康熙面無表情的問玉柱。

玉柱涎著臉說:“不瞞您說,太痛苦了,主要是腰痠的厲害。

今兒晚上,只怕是沒本事收拾您賞的美妾了.”

當著皇帝的面,居然揉了揉腰。

“小混球,嬉皮笑臉的,滾吧.”

康熙被氣笑了,這傢伙簡直是恬不知恥,啥都敢說。

“嗻.”

玉柱倒退著走到門邊,康熙忽然又說,“木蘭秋獮,茲事體大,切不可輕忽大意,明白麼?”

“至高無上的恩赫阿木古朗汗,您就放心吧,您指哪,奴才就打哪兒!”

玉柱故意用的蒙語。

“哦.”

康熙被提醒了,玉柱精通滿蒙藏漢四種語言。

到時候啊,康熙陳兵於塞外,徑直用蒙語吩咐殺人,連通譯都不需要了。

玉柱回了衙門,叫來文德納,當面誇獎說:“幹得漂亮,這一次,咱們沒有任何後患的,鬥贏了!”

文德納很謙虛的說:“東翁,您一直教誨下邊的人,不管辦什麼差使,務必有理有利有節。

門下不過是聽進去了而已,當不起您的誇獎.”

玉柱點點頭,孺子可教也。

“嗯,你去窯廠那邊盯著點,看看他們燒製的大水缸,進度如何?”

玉柱明擺著要重用文德納了,文德納剋制住心中的歡喜,扎千道,“嗻.”

京城之中,和玉柱關係最大的,不是捕捉盜賊,而是防火。

如今的京城裡,家家戶戶都是木製的房子。

尤其是南城的貧民區裡,一戶挨著一戶,往往過道僅容一人透過。

一旦失火了,火借風勢,一燒就是一大片。

就在玉柱出生的那一年,南城的貧民區裡,半夜鬧出了特大的火災。

結果,燒了幾千間房子不說,還燒死了一百多人,連順天府尹都被牽連著罷了職。

一言以蔽之,京城裡的防火局勢,重在外城,外城又尤重南邊。

玉柱心裡明白的很,真要較好的防火,南城的民居,就必須像內城一樣,戶與戶之間,隔出防火牆來。

可問題是,南城的窮人居多,強行拆出隔離的防火牆,受影響的人家,至少過萬戶。

就算玉柱是康熙的心腹寵臣,也架不住民怨沸騰。

每條衚衕裡,擺幾隻大水缸,僅僅是臨時應急的措施罷了。

真正要解決問題,還必須人工挖渠引水。

但是,在這個老百姓素質,普遍很低的時代,即使挖了引水渠,也會變成龍鬚溝那種臭水溝。

不過,辦法總比困難多。

從上任的那天起,玉柱就一直在琢磨著防火的問題。

今天,從暢春園回來的路上,玉柱無意中聽見路旁私塾裡朗朗的讀書聲,眼前豁然開朗。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國之大事,首重教育!“小文,你編個防火的小冊子出來,儘量用老百姓聽得懂的土話.”

玉柱放下手裡的茶盞,認真的叮囑說,“絕不能文字艱澀,務必朗朗上口,即使是大字不識幾個泥腿子,也能聽得懂.”

文德納答應了,卻有些不解的問:“東翁,這是為何?”

玉柱仰起下巴,笑著說:“外城的民籍之家,裡甲之制漸漸崩壞。

咱們可以這麼著,每五百戶設一名保長,三十戶設一名甲長。

保長,由衙門裡指派,甲長由民戶們輪流擔任。

你的任務是,編成防火小冊子,先教會保長,再由保長教會甲長,依此類推.”

裡甲制度,在四九城的逐漸崩壞,主要是人口的流動性極大。

就本質而言,裡甲制度應對的是,千年不變的街坊鄰居。

現在的問題是,京城裡的人員流動性,實在是太大了。

具體來說,也就是哪裡的房租便宜,人口就往那邊流動。

裡甲制度,最大的弊端是,坊長、街長等等都是草民裡的富人。

這些人不拿朝廷的俸祿,卻掌握了極大的實權,可想而知的要做惡。

玉柱現在的搞法,就是變通之後的社群警務站制度。

所謂的保長,目前雖然打著防火的旗號,說白了,就是步軍統領衙門管轄下的片警。

片警駐於社群之後,玉柱對於四九城的控制力,必將以幾何倍數的增強。

大清入關後,並不重視裡甲制度,整個京城的外城,十分粗疏的分為五城十坊而已。

這十個坊,就實際功能而言,已經相當於區級政權了。

但是,坊長卻都由草民中的富戶擔任。

坊長最大的功能,是協助朝廷徵稅,幾乎沒有維護治安的功能。

道理也是明擺著的,區區十個坊長而已,手下又沒有兵,怎麼去維護治安呢?康熙號稱聖祖,但是,他的見識,肯定是遠不如玉柱。

由於,康熙死死的盯著兵權,玉柱自然不敢輕易多增兵馬。

但是,表面上為了防火的保甲制度,卻是康熙的認識盲區。

因為,康熙登基已有五十年了,京城裡的基層組織體系,一直處於癱瘓狀態。

就算是到了雍正時期,也沒有任何的改觀。

大清的皇帝,個個重視兵權,卻對警權沒有任何的概念。

大清的第一支警察隊伍,還是八國聯軍不許天津駐軍,袁世凱玩出來的花樣。

四九城裡的第一個臨時警察機構,其實是,八國聯軍設立的安民公所。

這就給了玉柱極大的空子可鑽!在康熙的眼皮子底下,玉柱想圖謀大事,就只能採取鴨子划水的策略,進行曲線救國了。

從衙門裡出來後,玉柱先回了慶府,再領著吉力娜扎,上街開逛。

沒辦法,小女人昨晚伺候得棒極了,玉柱很滿意。

這邊廂,玉柱剛領著女人上街不久。

那邊廂,康熙就得到了密報。

康熙笑了笑,信口問張廷玉:“衡臣,你可曾陪著你家的美妾,上街逛過?”

張廷玉趕緊跪下回奏:“回皇上,臣乃孔聖門徒,身為一家之主,豈有攜妾上街閒逛之理?”

“衡臣啊,你遠遠不如玉柱會享受生活啊.”

康熙感慨了一番,又笑道,“壯慕少艾,天理也!”

張廷玉其實早就聽懂了皇帝的意思,只是,他始終認為,皇帝待玉柱太過於放縱了。

還沒到下衙的時間,玉柱竟然公開帶著美妾上街溜達去了,這,這,成何體統?但是,張廷玉只能腹誹,卻絕不敢說出口。

皇帝正寵信著玉柱,張廷玉現在說玉柱的壞話,那不叫進讒言,而叫找虐,智者所不為也!就在張廷玉以為到此為止了,沒想到,康熙又說:“來人,去問問玉柱,事君可忠乎?”

老皇帝打的啞謎,就連張廷玉都沒聽懂其中的內涵。

可是,第二天,玉柱就親自陪著康熙,悄悄的逛進了“翠香苑”。

逛姬院,康熙不是頭一次了,裡頭的規矩和奧妙,他比玉柱還要熟悉得多。

“你呀你呀,打茶圍,豈有空坐之理?唉,你也有犯迷糊的時候啊?”

康熙輕搖摺扇,愜意的教訓不懂行的玉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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