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卓在香江一個普通的上午等待風暴的來臨。
一個小時之後，大洋彼岸的會議如約舉行。
這場會議的主要召集人是紐聯儲行長蓋特納，主題便是對雷曼的救助討論。
紐約時間是9月12日週五晚上八點，留給大家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按照目前的局勢來看，週六和週日兩天的股市閉市，週一開市，雷曼很可能就要崩潰。
截止到週五休市，雷曼的股價是美元。
去年的同一時間，雷曼的股價還有70美元。
它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
今年一季度，雷曼還宣佈有17億美元的淨利潤，但相比上一季度是大幅下滑57%。
今年二季度，雷曼遭遇14年來首次季度虧損，虧損額達到28億美元。
兩天前的三季度披露，雷曼虧損39億美元並公佈多項重組計劃。
這期間，雷曼一直在試圖自救，尋找資金，但不管是銀行信貸融資還是發行優先股籌資，每獲得一次錢，股價就要下挫一次。
這樣挫著挫著就挫沒了95%的市值。
而真正直接引起這次救助討論會議的導火索是雷曼確定無法從韓國產業銀行獲得注資。
單憑雷曼自身已經完全無法獲得任何有可能幫助的資金。
繼兩房之後，投行的問題擺在了美聯儲的面前。
房利美和房地美已經被宣佈接管，現在要不要為雷曼提供額外的幫助？
紐聯儲的蓋特納行長雖然是這次重要會議的召集人，但美國財政管家保爾森才是現場最具地位的人。
保爾森在會議之初就直接打破眾人的期待，乾脆利索的表態：“別指望政府撥款，今天解決問題的主角是你們.”
他極其強硬的說道：“如果雷曼不在了，我們的日子不好過，你們的日子更不好過.”
此前一直有傳言，雷曼將會獲得政府的特別幫助。
保爾森的話撕碎了傳言。
他今天上午已經和美聯儲主席伯南克交換了意見，儘量避免雷曼在混亂中倒閉，但只鼓勵金融公司自己解決自己的問題。
伯南克沒有出席這場會議。
但同體系的蓋特納便代表了他的態度，在保爾森之後簡短的開口道：“美聯儲不會提供特別的信貸支援.”
他看著沉默不語的眾人，不無威脅的說道：“如果你們找不到合適的解決方案，下週開市，恐慌情緒就會蔓延，一個區域性問題就會演化成災難，整個金融體系都將面臨危險.”
先是保爾森，再是蓋特納。
先是美財政，再是美聯儲。
他們的態度就是捂緊錢袋子，逼迫華爾街金融巨頭出錢救助雷曼。
不救，你們就等死吧。
不救，我們在任上被抨擊，你們損失的是真金白銀。
雷曼危機的血腥味已經到了鼻尖了！
然而，保爾森面色嚴肅，丟擲警告和底線，這依舊被在座的眾人視為一種博弈策略。
在座的眾多金融巨頭都不急著表態，救當然要救，可怎麼救、救多少、己方利益如何最大化，這都需要更確切的討論和更透明的資訊。
基礎框架的討論就在這裡。
更透明詳細的資訊則要去隔壁。
紐聯儲的閉門會議持續了兩個小時。
隨即便是赴約雷曼掌門人福爾德的酒會。
酒會在四季酒店舉行，同時會有高盛和瑞士信貸組成的核算小組，對雷曼的真實財產進行評估。
福爾德過去是個十分有性格的掌門人，坊間戲稱“大猩猩”。
然而，酒會之上的他卻更像是一隻靈活的猴子，頻頻向各家掌門人給予承諾。
“只要巴黎銀行給錢，什麼業務都好談！”
“你們梅隆銀行害怕違約？哈哈，放心吧，前50億如果有問題全都由我們雷曼償還.”
“什麼？這還貴？花旗，你們這時候也太黑了，我知道雷曼需要付出代價，好吧好吧，再讓價20%！”
福爾德談判的條件動輒就是50億或者2成價格，可是，越是這樣，越是得到這些金融大佬似是而非的態度。
他顧不得感嘆此時境遇的不同，一心只想為雷曼拉到最後的注資希望。
福爾德十分清楚現在的情況，政府希望華爾街站出來一位英雄，或者是各家公司共同提供資金支援或擔保，協助一位英雄收購雷曼。
而華爾街的這群人則是希望政府能夠提供部分融資，越多越好。
酒會上的遊說多少顯得有些孤獨，其他家倒是時不時有唇槍舌劍。
等到福爾德感覺到疲憊，大家也移到會議室，時間已經接近凌晨，隔壁房間核算小組的工作到了尾聲。
高盛和瑞士信貸的核算小組是由會計師和律師組成，他們逐條稽核資產並毫無留情的詢問雷曼的高管們。
凌晨0點13分，核算小組問完最後的問題，需要進行討論並出具報告。
雷曼商業地產業務的負責人雷恩被趕了出去，走進會議室，見到掌門人福爾德。
福爾德給了昔日大將一個詢問的眼神。
雷恩什麼也說不出，只是神色忐忑的微微搖頭。
會議室裡的其他人都注意到這一幕，彼此交換眼神，各自在心裡預估情況。
從晚上八點一直到凌晨，該說的都說了，該給的基本表態也給了，眾人都是頗為疲倦，但也在等待最後結果的出爐。
13日，紐約時間週六，凌晨一點半，核算小組結束工作，由高盛代表走進大佬雲集的會議室，宣讀了最後的報告。
其中，一句“雷曼現在300多億美元的資產實際只值賬面金額的65%，甚至還要更低”讓會議室裡的氣氛跌至冰點。
這樣的評估和雷曼掌門人福爾德的數字相距甚遠，也和目前討論出來的由美國銀行為主導進行收購的框架存在很大差異，它已經初步答應用部分貸款加股權的方式對雷曼進行收購。
這意味著先前討論的基礎不復存在，本就薄弱的信任再次被摧毀。
會議室裡竊竊私語。
在酒會開始後趕到的伯南克有些不可思議的詢問保爾森：“高盛是不是刻意把價格壓低了？”
雖然保爾森現在不是高盛的掌門人，但他毫無疑問的掌控著高盛的方向。
保爾森一言不發。
反而是旁邊的蓋特納說道：“這次核算還有瑞士信貸的人在，這隻能證明，雷曼的問題比想象中還要大，我們還是應該更快的來解決問題.”
伯南克深深的皺眉，看向這次被推出來的美國銀行，那邊已經越過桌子去聲討雷曼的福爾德了。
“白天重新談.”
保爾森這麼對伯南克說了一句，起身走向會議室門口。
他身後是雷曼福爾德的挽留和眾多金融大佬的詢問。
可是，保爾森仍舊一言不發的離開了會議室。
華爾街的人圍在了福爾德的旁邊，美林的賽恩卻在這個時候悄悄的把美國銀行的人拉到了旁邊，雷曼問題這麼多，反正美國銀行搞出了收購計劃，不如用這錢來收購美林。
美林的暴雷要早得多，7月份就申請破產，但它和雷曼待遇不同，先拿到了政府的擔保貸款，後拿到各路基金和跨國投資機構的注資，暫時被緊急搶救了回來。
但這不意味著問題完全得到解決。
既然雷曼沒誠意，那就讓我們先被收購好了，也免得保爾森、伯南克、蓋特納和一眾大佬們浪費了這麼久的時間。
框架搭好，換個物件便是。
13日的凌晨時分，美林在行動。
同一時間，香江是下午的兩點半。
方卓陸續從不同渠道收到了訊息，但還是蓋特納的代言人奧斯汀最為準確和富有戲劇性，什麼“保爾森的黑臉”“福爾德的嘴臉”“美國銀行的無奈”……
到了香江的晚上，方卓依舊是在欣賞景色的時候等來奧斯汀的電話。
然而，這一次電話說到一半，另一端居然換成了蓋特納本人。
“美國銀行放棄收購雷曼，轉而收購了美林！”
蓋特納談到一個最新的震撼訊息。
方卓平淡的說道：“哇哦.”
“你似乎不驚訝？”
蓋特納察覺到語氣。
“我只是覺得現在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雷曼走到這一步太讓人出乎意料了.”
方卓惋惜的說道，“百年雷曼，毀於福爾德.”
蓋特納分辨不出這種商業上的感慨有多少真實性，他知道方總是在做什麼勾當，並且立即為對方的勾當感到擔憂：“只是在毀滅的邊緣而已，美國銀行收購美林也還不錯.”
方卓些許的驚訝轉了個圈都消失不見，也是，現在對美聯儲來說，最起碼美林的問題得到了妥善的解決。
蓋特納繼續說道：“英國巴克萊銀行給了一種新的報價，他們會用100億的價格收購雷曼在北美的業務，前提是有毒資產被剝離.”
“那是雷曼現金流最好的業務了.”
方卓對雷曼的情況很熟稔。
“沒辦法，只要巴克萊願意出錢，雷曼不接受也要接受.”
蓋特納的語氣頗有些惡狠狠，隨即，他收了收怒氣，猶如談論一件很尋常的事情般說道，“方總，你願不願意參與到對雷曼有毒資產的處置？我們在尋找實力強勁的買家.”
這是蓋特納參與通話的主要理由，雷曼要被分食了。
方卓哭笑不得，一邊伸手接過秘書遞過來的茶，一邊沉吟道：“雷曼的‘有毒資產’是用什麼形式來處置？”
有毒資產裡也有毒性沒那麼大的部分。
只是，他沒想到蓋特納會這麼迫不及待的提出邀請。
看起來，這位很篤定英國銀行作為收購雷曼的最後一道保障，已經開始考慮起雷曼事件之後的利益。
只是，這個“雷曼事件”顯然比所有人想象的都更具衝擊力。
“認購、拍賣，我們也在考慮是否引入短期資產抵押證券貸款機制.”
蓋特納真的很認真。
方卓強忍著心中的荒謬，同樣認真的與這位紐聯儲行長聊了聊有毒資產的問題。
很顯然，作為關係密切的賺錢夥伴，如何界定和分配有毒資產是個模糊且有利可圖的事情。
方卓只能謝邀，表態願意讓資金參與一波小小的分食。
等到這通甚至有些愉快的通話結束，問題就只剩下一個了。
英國巴克萊銀行是否會如約收購雷曼兄弟的北美業務？
方卓晚上推掉一切活動，在酒店裡用投影看了一場《天鵝湖》，其中，一段黑天鵝奧吉莉婭獨舞讓他頻頻為之鼓掌。
不過，巴克萊與雷曼的動靜比較遲滯，一直到凌晨入睡都沒等到確切的訊息。
方卓睡前想了想這個事，雷曼的破產迫在眉睫，已經到了%的程度，最後的幫砍一刀可能確實比較費事。
早晨五點半，維多利亞港的海面已經有陽光閃耀。
這一覺比較淺的方卓被電話聲驚醒，這次卻是來自孔豫。
“方總，方總，聽說巴克萊銀行收購雷曼的方案被英國銀行監管局否決了！”
孔豫的聲音很興奮。
“你怎麼知道？”
方卓打著哈欠，走到了落地窗前。
“都在瘋傳，都在瘋傳！”
孔豫情不自禁的提高了聲音，“好像是英國那邊傳來的訊息，方總，你說美國當局會不會再出現新的方案？”
香江這時的早晨五點半在美國那邊還是13日的晚上。
“不清楚，你是第一個打電話的，想必那邊都忙瘋了.”
方卓能想象到各家辦公室裡此起彼伏的電話鈴聲。
也許，福爾德在流淚？蓋特納在暴怒？保爾森怎麼想？
方卓的思緒重新被電話拽回，說道：“等待吧，相信很快就會有確切的訊息了.”
孔豫“嗯”了一聲，結束通話電話，拼命的繼續從各種渠道打探最新訊息。
方卓沒去打聽，就想聽正式的訊息。
等到各家訊息頻頻出來，繁忙至極的蓋特納竟然還有閒心的打了電話過來。
“英國銀行不會收購雷曼了，美聯儲已經決定不會進行救助，雷曼明天會宣佈破產.”
蓋特納聲音低沉。
方卓立即問道：“哇哦，那我們是不是要處置更多的有毒資產了？”
蓋特納一愣：“……”
他沉默著不知道如何回答，最終竟然是心情複雜的直接結束通話了電話。
紐約時間9月14日，週日上午，英國銀行監管局否決巴克萊的收購方案，美聯儲決議主動放棄對雷曼潛在的一切承諾。
雷曼確定死亡。
但是，這仍需要屍體在第二天宣佈它自己的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