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寧回到自家營帳,照舊辦公。

看時辰,已經到了宵禁的時候,戰後的收拾整理差不多也該完成了。

但因全軍上下都很歡喜,所以軍法上頭也額外寬縱,允許將士們放鬆一下。

就在片刻前,負責清點繳獲的吳禇帶著吏員們,從僕散安貞所部遺留的輜重裡找出了幾十壇酒。

郭寧也特意批了軍令,將這些酒全都發下,給將士們潤潤嗓子。

將士們都知道,郭寧本人不好酒,而且很厭惡縱酒誤事的情形。

所以軍隊裡頭只有元宵和重五才允許喝酒,平時再有什麼慶祝,哪怕郭寧成婚那日,也只加餐給了豬羊肉菜,並不許飲酒。

就算是放假出營喝酒,也不能醉酒鬧事,一旦被錄事司或者軍法司盯上了,說不定家裡的免稅田就要少幾畝。

上萬人的大軍,分幾十壇酒,落到每名士卒嘴裡,大概也就一口,咂個味道就滾進肚子去了。

與其說有多麼好喝,不如說是郭寧以此向將士們致意,與大家稍稍分享喜悅。

這會兒他往營門外頭看看,果然便看到松明火把不息,喧鬧之聲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明白這一場勝利帶來了怎樣的利益,於是除了值哨的軍人之外,大家都呵呵地談笑著。

郭寧本人倒是一直很冷靜,這時候繼續批閱了好幾份檔案,安排後繼各項事務,筆跡絲毫都不亂,也無多餘言語。

隨侍文書公務的張聖之和吳禇彼此對視,都覺得節帥深沉內斂,又胸懷宏略,真是成大事之人。

過了好一陣,郭寧把文書卷宗堆疊起來,在案几上磕了磕,交還給兩名大吏。

張聖之和吳禇躬身接過,退出帳外。

隨即倪一在帳門外伸了伸頭。

“你們也都早點休息吧.”

郭寧擺了擺手,轉入後帳吹熄燈火,和衣躺下。

躺了好久,他卻絲毫沒有睡意。

隔著帳幕,能聽到遠處將士們談說鬨笑的聲音。

將士們為什麼而喜悅,又在期待什麼,郭寧比任何人都明白。

他也確信,自己在此戰之後,將有絕對的力量兌現這些。

此前定海軍只是深海怒潮下的小小貝殼,狂風驟雨裡的一盞燭火,郭寧深知,在諸多龐大勢力彼此角逐的時候,只消掀起些許風浪,就能將形同一葉扁舟的定海軍捲入海底。

他竭盡全力展示自身的強橫武力,動輒威逼各方,與強敵廝殺,骨子裡,是為了掩飾自身的基礎鬆散,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但這一場下來,局面就不一樣了。

整個山東東路在泰和年間,足有一百零三萬戶,將近七百萬口。

就算這幾年屢遭災劫,也至少保有百餘萬甚至兩百萬以上的人力,還有與之匹配的鉅額產出。

這將給郭寧帶來源源不斷的財源和兵源,按照出兵前的粗略估計,其總量將是登萊三州的兩倍以上。

遼東兩州貧瘠,更不足道。

與此同時,定海軍的將士們透過勝利得到了前程和待遇,將會吸引山東東路的無數軍民向郭寧主動靠攏,使郭寧輕而易舉地建立起愈發龐大的軍政體系。

這情形,有點像是滾雪球。

郭寧此前做的一切,都像是在把雪球做大壓實,而從今天開始,雪球將會隆隆滾動,越來越龐大,越來越勢不可擋。

郭寧曾經孤身奮勇廝殺,幾乎死於宵小之手;曾經帶著十幾人在如潮潰軍中的絕望掙扎;曾經統領數百人數千人,周旋於各方,與強敵鬥狠。

而到了現在,他能掌控的力量,已經遠遠超過此前,他與強敵對抗的底氣,也就遠遠超過此前。

在這個世道,最強的敵人無非是蒙古軍。

那位雄踞高原的一代天驕,擁有如雷貫耳的威名,可止小兒啼哭的兇悍,以及所向披靡的勝績。

在郭寧的那場大夢裡,他和他的繼承者們,還掀起了堪稱空前的滔天血海。

這一切,曾經如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了郭寧的胸前,讓他一直都透不過氣。

使他在硬撐出的兇悍外表下,總是藏著彷彿要窒息的恐懼。

但現在,郭寧終於可以對自己說一句,沒什麼可怕的。

到目前為止,那成吉思汗戎馬半生,手底下也不過數十萬牧民,可抽調出的兵力,充其量百來個千戶罷了。

而我郭某人兩年之內,從一個邊疆披甲正軍,做到山東十州之主,領有漢兒軍民百萬!

便與之鬥一鬥怎地?

郭寧覺得自己心跳得厲害,他不禁起身,握住擱在床邊的鐵骨朵,重重一頓。

接下去仍需大刀闊斧,須知,與人鬥爭,其樂無窮!

次日,定海軍的主力兵分數路,有的去往濱州,有的去往棣州,更有無數輕騎縱橫四出。

而郭寧親領主力繼續向西,直入濟南。

上千裡方圓,數十州縣範圍,無數人眼見得紅襖軍四分五裂,河北金軍卷旗遠遁,當下俯首降伏。

那些代表紅襖軍的旗幟,或者展示被僕散安貞授予軍號的將旗紛紛落下,一座座城池終於名正言順地回到了大金朝山東宣撫使的治下。

但大部分聰明人很快就明白,大金朝的山東宣撫使,不過是個稱號而已。

無論朝廷怎麼想,整個山東東路,從此以後就姓郭了。

偌大的山東會數十年紛擾不安,地方上的局面自有其複雜之處。

從九月下旬開始,又連續有零碎的小勢力鬧事。

他們有的不知死活,以此時為崛起的良機,舉兵驅逐定海軍遣出的官吏。

也有的則純粹是拿出先前與朝廷、或者紅襖軍的折衝手段,以為可以藉此擴張自身對鄉里的控制。

其實這些人物大都是牆頭草,如果郭寧願意留他們,只消高抬貴手,既往不咎,他們也就順水推舟。

但郭寧並不寬縱,反而以種種名目,不斷向這些小勢力,乃至與他們勾連的地方鄉豪士紳施壓,一旦他們意圖反抗,立即出兵碾壓。

這樣的舉措,簡直比反賊還要狠十倍,偏偏定海軍又頂著朝廷的帽子,郭寧還是正正經經的宣撫使,就算殺人,也殺得理直氣壯,為了安集黎庶。

短短旬月裡,定海軍分兵數路,往來攻打。

並及留守登萊三州的駱和尚也動兵配合,與靖安民下屬的鎮防軍共同清理一處處村社,拔除那些試圖阻礙在軍府和基層之間的貨色。

待到十月頭上,郭寧帶著本部兵馬折返萊州。

半路上徐瑨拿到了一份匯總文書,他正陪著郭寧,當即翻開文書,直接稟報。

“繼濟南府和博州等地之後,棣州和濱州兩地不服之輩,已經全都定為反叛,清剿完畢。

按照此前號令,聚兵百人以上的,盡數斬首,合計斬了六十六人,分在七個縣懸首示眾。

他們所領有的家財,已充入軍府;浮盈田畝一千四百餘頃,可以調撥為軍戶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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