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郭寧地位越來越高,說話得人響應也越來越多。

他成為大周的皇帝以後,有時召見臣僚,隨口說個不怎麼好笑的笑話,也會有數十官員哈哈大笑,彷彿聽到了世界上最有趣的故事。

至於什麼軍政要務的安排,他一開口,下面阿諛奉承的,拍胸脯表決心的,更是數不勝數。

這種情形看多了,未免讓人厭煩。

所以真正有要務安排,郭寧總是召集幾個親信近臣、幾個相關的重臣,在小範圍裡宣佈,今日也是如此。

此時郭寧的言語既出,廳堂裡甚是安靜。

郭寧有些疑惑地回頭,便聽韓煊輕咳了一聲,問道:“後繼可要動兵?”

杜時升則道:“接下去幾個月,正是高麗禮成港生意興隆的時候,若尹昌在那邊鬧騰得太大,對今年的生意產生影響……那損失不是三年五載能彌補回來的.”

隨著國勢蒸蒸日上,朝廷的收入提高得很快,但北方邊境的駐軍面臨著大敵,許多將領都在提議進一步地換裝,要把每一名將士武裝到牙齒,再把軍餉和撫卹都抬高。

然後海軍方面也不斷請求增加大船數量。

皆因就算不考慮與南朝水軍的對抗,各方商行乃至海盜的規模都在膨脹,海軍不投錢,保不準哪天就要壓不住場面了。

這些都需要大量且持續的資金投入。

無論哪一項都是數以十萬計的支出,更不消說為此還要進行工場、港口的擴建,人員編制的擴充了,那都是吞金的無底洞。

較之於刮地皮都颳得粗糙的金國,大周的財源很多,但經濟條件不是沒有限度的。

況且隨著工商的發展,各處商行本身也漸漸擁有了政治上的影響力。

商行一方面秉承朝廷的意志行事,另一方面要賺錢,就必然有其獨立性。

今年以來從宋國招募的那麼多人,幾乎每個都能識文斷字,而且許多都是喪家之犬,不似尋常讀書人那麼端著。

他們稍加訓練就能夠投入到各地商鋪、行會和據點裡,諸多商行高層都希望利用這一股資源,展開新一輪的擴張。

包括耶律楚材、李雲,還有去年開始參與其間的杜時升,也都覺得商行的訴求是合理的。

由於南朝宋國對工商業的控制力有限,其朝堂上最大的掌權者史彌遠更樂於用商業的利益滿足自身政治勢力的擴張。

所以某種程度上,大周的商人們在南朝幾乎是可以自由行動的。

唯一的隱患,就是不知道史彌遠能掌權多久,可正因為如此,眼下不得抓緊機會圈地圈錢麼?

在這時候,郭寧忽然提出,他早有預謀,打算往海東甚至更遠的倭國插上一腳……眾人難免有點疑慮。

高麗並不是大周的敵人。

連續幾年來,大周和高麗兩國的商賈在海上的合作堪稱愉快。

高麗國的船隊,曾幫助大周擺脫了南朝宋國在糧食貿易上的限制。

兩家共同維繫了海上貿易最北端的物資產出和轉運,也共同在這條黃金之路上瓜分到了超過任何人期待的鉅額利益。

距離是影響投入成本的最大因素,高麗那地方到處靠海,本地的產出很容易與海運銜接,所以疆域雖小,在海貿上的優勢卻足,利益的產出也巨大。

相對的,若要在高麗施展軍威,所消耗的人財物力之龐大,根本無法想象。

當年隋朝三徵高句麗,生生熬垮了自家;契丹三徵高麗,最多一次號稱動用鐵騎四十萬,也沒獲得多少好處。

金國就更不提了。

包括完顏部在內的好些女真部落曾是高麗的附庸,兩方几次小規模的爭鬥以後,女真人還不是選擇衝進中原?

現在的大周武人政權又不在乎名位,海外的事情就只圖利益。

這一腳插過去,成功固然好,萬一影響到了原有的合作,值得麼?為了成功,又要付出什麼代價?

“什麼代價都不用.”

耶律楚材代替郭寧回答:“尹昌是被褫奪了官職的人;被尹昌帶去的,則是宋國的逃人,此事成或不成,都不需要任何額外的支援……請你們幾位提前準備,只是預防萬一.”

頓了頓,他看一看郭寧的神色,又道:“但我有絕對的把握,此事必然能成.”

眾人很少聽到耶律楚材這麼斬釘截鐵的保證。

韓煊一下子就輕鬆了很多;旁邊的汪世顯也擺出如釋重負的模樣,鬆了口氣。

杜時升摸了摸越發稀疏的鬍子,笑了兩聲。

隨著商業體系越來越龐大,讓李雲一個人始終獨掌大權,不是妥善的辦法。

所以除了左右司直屬的若干商行以外,對其它商人的管理職能最近逐步移交到了杜時升手裡。

杜時升年紀有點大了,身體也不好,但只是監管遙控的活兒,綽綽有餘。

出於他獨特的政治敏銳感,眾多商行和各方的合作都會更加順暢,這其中就包含了和耶律楚材的協調。

眼看大家沒什麼疑慮,郭寧揮了揮手:“那就這樣吧,散了.”

大周有一位官至南京副留守的大人物因遭貶謫,一怒之下自家搞了個商行奔赴海上,打算在山東和高麗之間往來行商的事蹟很快就傳播開了。

海商們有人擔心,覺得原本就競爭激烈的商路里,未必容得下一條新來的鯊魚。

也有人覺得下臺的官員便是沒牙的老虎,沒什麼大不了的。

至於南朝宋國背景的海商,則大都佩服北方武人的乾脆利落。

堂堂的三品大員,在臺上想盡辦法抓權,下臺了就擼起袖子撈錢,哪一頭都不藏著掖著,不像南朝計程車大夫們那麼遮遮掩掩。

這訊息在某些特定人士的推波助瀾下,很快就傳到了高麗。

高麗的王氏王朝建立於中原五代的後梁時期,當時中原大亂,統治者無暇顧及東藩;於是高麗僭越禮制,處處效仿天朝的皇室制度,比如把首都稱為“皇都”;王宮稱為“皇城”;國王的命令稱“詔”;國王的繼任人稱“太子”;國王的母親稱為“太后”等等。

唯有國王本人,尚不敢稱帝,而自稱“大王”。

這些僭越之處沿襲到現在,足足數百年。

數百年來高麗人都習慣了,而來到高麗的宋人或者其它外國商賈們眼開眼閉,只當不存在。

不過,如果有個大周朝的前任高官來到高麗,然後又看到了這些,會不會有所觸動?

都說大周是強悍兇猛的武人政權,這前任高官名喚尹昌,也是山東一帶殺人不眨眼的賊寇出身。

他會不會因此大做文章,將之作為自己在大周翻身的由頭?

高麗禮成港的官員聞聽這個訊息,不敢輕忽,連著幾日上書。

尤其指出,中原使者從登州出發,通常是經芝罘島東航到高麗國的海州翁津,然後由陸路經海州、閻州、白州直抵皇都開城。

這一條線路,走在高麗國內地的距離太長了,到處探看的機會也太多了。

如果那尹某人從這條路來,須得早做打算,將他從海路引到禮成港,安安穩穩地落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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