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0章屠殺(中)

這騎士穿著精鐵打造的羅圈甲,胯下戰馬比一般的蒙古馬要高大肥壯,定是精銳。

少數步行之人該怎麼與之對抗,軍校裡是講過幾種套路的。

可惜每一種套路都是九死一生;最好的辦法,是直接往山高林密、地形崎嶇之地逃走。

這周邊除了零散分佈的倉庫,並沒有足以阻攔騎兵衝突的憑藉。

至於背靠的木柵……呂樞聽到了木柵後頭許多人慌亂叫嚷的聲音,還有戰馬被騎手操縱著往來賓士,不耐煩地打著響鼻的聲音。

戰馬的數量不少,箭矢破空的颼颼聲也時不時響起,颼颼聲以後,又必定伴隨著慘叫。

那是蒙古人正把人從客舍和倉庫裡逼出來,但凡動作慢些的,立刻就死。

庫區外圍是有高牆的,高牆外頭還有蒙古人自己造的箭樓。

很粗糙,但足能起到監視和防禦的作用,現在卻有那麼多蒙古人衝進庫區肆意妄為,顯然是與己方合作的也裡牙思出了問題,

或許是這廝行事過於張揚,暴露了;也有可能,是蒙古人的高層注意到了草原邊緣地帶諸多千戶的動搖,決心要剷除所有不可控的因素。

這會兒來到庫區的,不是也裡牙思的部下,而是蒙古乞顏部的核心武力。

他們未必抱著特意要殺人劫掠的意思,但這些人就是這麼野性難馴,而且對大周的武力並不服氣,所以一旦拿出的套路還是過去數十年裡蒙古人慣用的,先咔嚓嚓啥一群人,然後再辦正事。

碰上這樣的壞運氣,逃都沒法逃,。

呂樞稍許俯身,力貫足跟,慢慢地把手移向腰間。

他八九歲時,正逢野狐嶺敗戰後,跟隨郭寧輾轉逃奔河北塘濼的悽慘使節,沿途吃了許多苦頭,身體受了虧損,所以至今在同齡人裡不算強壯。

但基本的武藝演練,他並不缺乏,更不缺乏與敵拼死的決心。

不遠處,他的護衛部屬們也都憋屈地叫喊。

有些年輕的護衛看到首領如此受辱,握緊雙拳衝出佇列,又被蒙古人逼回遠處。

蒙古人很滿足於看到這樣的場景。

這也不是趙瑄第一次到狗濼鹽池來,就在庫區內外,認識他的蒙古人至少有十個。

眼前的屍體和鮮血,耳中此起彼伏的笑聲讓呂樞覺得一陣暈眩,有種說不出來的,惱怒和驚恐混合的怪異感覺。

所以,無論蒙古人是有備而來、有的放矢,還是肆意妄為,他這個大周官員很難在人堆裡隱藏下去。

倒不如坦承自家身份,好吸引蒙古人的注意力,藉以掩護呂樞和阿多兩個。

呂樞愣了下,深深地點了點頭:“好.”

但隨著成吉思汗崛起,蒙古人南下中原數次,和中原人近距離打了很多年的交道,他們開始學精了。

他們雖然始終沒有培養出生產能力,卻已經是很好的買家,很懂得物資的價值所在。

更多的蒙古人發出陣陣怪笑。

他是往來北疆的商賈出身,所以早年跟著駱和尚落草為寇,身份是管錢糧的寨主。

自擔任縉山防禦使以來,他一直負責透過商業手段向草原滲透,與耶律楚材和李雲的往來,也要遠遠多過於和頂頭上司仇會洛。

以至於不少人半開玩笑地說,趙瑄當的不是縉山防禦使,而是縉山轉運使,是個負責財賦錢糧的文官。

許多部落酋長為了女真人給出的“札兀惕忽裡”頭銜搶得你死我活,便是因為大金國的札兀惕忽裡可以獲得大金給予的物資支撐。

而其他人只能拿著手頭的牛羊駝馬去換取物資,時常發生用一群羊換取一袋藥物的事。

呂樞想要抬頭看看蒙古人,擺出人畜無害的嘴臉,可他羞愧地發現,自己竟然不敢。

他的眼裡只有腳下的地面,還有一滴滴淌落的漢水。

呂樞狠狠地翻著白眼,身體崩緊,一動也不敢動。

這會兒,隨著馬匹賓士,兩名護衛首領一下子就被拉了起來。

巨大的拉拽力量,使得一人的脖頸頓時就斷裂了。

另一人甚是機敏,右手手臂探在繞頸的繩圈裡,約莫正在想辦法解脫束縛。

蒙古騎士鬆開弓弦,撥馬迴轉,戰馬躍過柵欄的同時,他做了個手勢。

呂樞按著眼前的木柵欄,免得自己身體晃動。

他臉色慘白,低聲問道:“怎麼辦?”

就在他將要奮力一搏的時候,阿多反手按住了呂樞的肩膀,低聲道:“不要動!”

把人群聚集到一處以後,蒙古人會挨個兒盤查、搜刮,這也是老套路了。

阿多忽然有些後悔,他發現自己這趟北上,說話不夠謹慎,保不準露些形跡,萬一被人順藤摸瓜發現了呂樞的身份,恐怕要出大亂子。

阿多試圖找到趙瑄和盧五四的身影,卻一直沒看到。

眼瞅著又有蒙古人過來,將要把他兩人也往人群聚集處驅趕。

比如此刻他們急忙封存控制的大倉,除了存放著藥材和茶葉,還有一些犀牛皮和魚鰾,那是用來製作皮甲和弓矢的珍貴物資,因為打通通向烏沙堡的道路非常重要,這才專門調出來一些。

趙瑄本來應該在那處倉庫,但蒙古人在倉庫內外縱馬賓士數回,趕出的人有點多。

阿多直愣愣地看著庫區裡亂奔亂走的人,看著越來越多的人被聚集到一處,遠離最大的幾個倉庫。

蒙古人猝然突入庫區的時候,他兩人立刻糾合部下反抗,在短時間內殺死了敵騎十餘,但畢竟眾寡不敵,兩人都成了俘虜。

因為要陪伴呂樞到草原辦事,阿多特地換了身草原上雜胡部落的服色,看起來像是商隊裡常見的小韃子。

呂樞的衣服和有錢商賈比起來,也顯得很樸素,兩人都灰撲撲的,也看不出什麼威脅性。

這兩名商隊護衛都是非常得力的好手,會說好幾個部族的語言,熟悉路途,身手也好,所以各自手底下都養著一幫人,尋常商賈不出大價錢還請不到的。

微弱的說話聲引起了蒙古騎兵的注意。

他已經兜轉到另一個方向的視線忽又回來,繞著呂樞和阿多打了兩個轉。

往前推幾十年,蒙古人是徹頭徹尾的窮鬼。

無論茶、鹽、糧食、布匹、藥物、鐵器、珍玩和日用品,草原上什麼都沒有,所以什麼都要,而且動不動就給出遠遠超過物資價值的報償。

有時候他做夢都會想起,在烏月營後方的丘陵地帶,自己用帶血的雙手與兄長呂素相互攙扶著,從死人堆裡踉踉蹌蹌起身,只見山間數不勝數的屍體鋪滿視線範圍之內,唯有郭寧拄著武器,垂首喘息的模樣。

他們向庫區裡驅趕到一處的人們笑罵了好一陣子,那個身著羅圈甲的騎士才不緊不慢地撥馬回來,用手裡的長刀慢慢刺進了護衛首領的胸膛。

鮮血從他的胸腹間湧出來,噴在蒙古人持刀的手臂上,噴在馬背上。

那蒙古騎士待要揮出最後一刀的時候,戰馬惱怒地搖晃著脖頸的鬃毛,跑開了。

他忽然轉身,從呂樞腰間解下那柄略顯華貴的寶劍,將之扣在自己的腰帶上。

倒是阿多往前走了半步,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呂樞。

好像蹄聲近了些。

現在郭寧不在,那就得自己拼命,這沒什麼好猶豫的。

只要那個蒙古人不急著射箭,他再接近些,我就暴起揮劍,先斬馬腿!

距離他們不遠處,趙瑄隔著人群,看到了阿多的動作。

他立刻就知道阿多的意思,放心地點了點頭。

柵欄後頭,兩匹戰馬猛然前衝,每匹戰馬的馬鞍上都連著繩索,繩索穿過箭樓高處的橫欄,另一頭勒住兩名商隊護衛的脖頸。

“我是阿多.”

他正色道:“你是阿多的伴當.”

護衛首領竭力掙扎著,冒著窒息的危險掙動繩索,以至於整個身體都在晃動,蒙古人的刀便隨之刺進又拔出,把傷口擴大了許多。

但繩索拉緊之後,他整個人都被拽到了空中,胳膊恰好也被圈住不能動。

他大聲吶喊了一下,聲音中滿是不屈與憤怒。

蒙古人既然看了過來,想動也已經遲了。

往前奔走一兩步,身體立刻就會被箭矢洞穿。

趙瑄還曾向呂樞示意,其中一人實際上是大周都元帥府錄事司的人,若有緩急,是可以交託性命的暗樁。

現在看來,阿多這廝足夠聰明,已經給呂樞額外加了一重掩護,那就更好了。

趙瑄拍了拍身前兩個心慌意亂的商賈,微笑道:“勞駕,讓一讓.”

回上海了……這趟行程實在太緊,坐車坐飛機的時間也實在太長……現在腳腫了,沒法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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