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咬兒臉色慘淡地去了。

郭寧倒提著鐵骨朵,站在原地。

周邊血腥氣刺鼻,夜風都吹不散。

幾個俘虜身上都濺著了血或者頭顱裡不知什麼組織的碎塊,無不驚恐。

他們一個個咬著嘴裡塞的土或者碎布,荷荷地喊著,竭力蠕動身軀,試圖離這個煞星遠些。

過了好一會兒,道路前頭腳步聲響,汪世顯領著數人匆匆趕到。

郭寧與國咬兒會面的時候,便是汪世顯帶人在外圍戒備。

“怎麼講?”

郭寧問道:“我聽見你的哨聲示警了.”

汪世顯行了個禮,神情鄭重地道:“適才有數十人悄悄跟在國咬兒後頭,逼近到前頭二十丈處。

那些人全都是甲士,行動矯健異常,極其精銳。

我們唯恐被看透底細,不敢太過逼近,所以按六郎你說的,沒有攔截……只盯著國咬兒,放了兩箭.”

當國咬兒出來談判的時候,跟著郭寧押送俘虜來此的二十多人,都在汪世顯的帶領下,於野地裡潛伏。

其中大部分人駐定不動,負責手持弓矢在野地裡潛行進退,威嚇國咬兒和後來那些甲士的好手,只有五人。

其中,桓州人趙決極擅射術,先前是他代表郭寧射出鳴鏑。

適才也是趙決瞬間連發兩箭,震懾國咬兒的傔從。

郭寧向趙決點了點頭。

趙決沉默寡言,只躬身示意。

“然後呢?”

汪世顯佩服地道:“後來這些人繼續迫近,待到遠遠覷著六郎悍然殺人,氣勢極盛,這才不敢妄動,撤了回去.”

郭寧點了點頭,半開玩笑地道:“好在他們退走得快。

我肩背傷勢未愈,其實用不出力,再砸幾個腦袋,動作便不乾脆利索.”

汪世顯陪笑兩聲。

身在故城店裡的楊安兒部下將校,除了國咬兒,便是以勇猛好殺著稱的楊友。

以楊友的性子,領人追著國咬兒身後,潛出探看破綻,倒也正常。

楊友帶領的,自然便是楊安兒帳前的頭等精銳。

這些甲士,一定比汲君立所部更難以對付。

郭寧自忖,哪怕手下再多勇士百人,也沒必要正面硬撼,不妨先取故城店,來個反客為主,然後再謀殺敵。

不過,郭寧手下,並不能憑空生出勇士百人來。

潰兵們的沙場經驗是不缺的,但畢竟鬆散了一年多,許多人已經退化得不如農夫,須得狠狠操練重整。

郭寧部下此時能夠惡戰的,就只有駱和尚和李霆兩部。

這兩部對汲君立所部的伏擊雖然取勝,自身也有折損。

若在生死關頭,他們當然還能再戰。

以郭寧的聲望,也足以驅使他們們連續作戰。

但他們是郭寧僅有的可用之人,不能損失,不容虛擲。

所以郭寧從一開始,便打著虛張聲勢的主意。

只不過他外似冷靜自持,骨子裡還是暴躁兇悍的武人性子;一聽楊友竟敢殺俘,他便殺氣升騰,直接錘死數人示威。

這既是威嚇,也是為了展現己方不惜一戰的決心。

這樣激烈的表態,足以迫得眼前之敵不敢妄動,並使國咬兒將郭寧的條件,十萬火急傳到定興縣的楊安兒跟前。

郭寧提出的條件很簡單,是要求楊安兒將行動限制在滱河以北,並不得阻礙潰兵們南下避難。

同意這個條件,對楊安兒來說,雖有些丟臉,卻無實際的妨礙。

而不同意,則等於憑空為他自己製造大敵,拖慢了自家起兵造反的正常安排。

楊安兒欲圖大事,在得失上頭一定能想得明白。

而在郭寧的立場上,他也沒有和楊安兒撕破臉的必要。

楊安兒必定是要起兵造反的。

對此,郭寧有十足把握。

但這是郭寧基於那場大夢的判斷,難道他還能以此為由,去找朝廷官員出首嗎?明面上說,楊安兒現在仍是朝廷任命的鐵瓦敢戰軍副都統。

按照大金建國之初的制度,猛安之上設軍帥,軍帥之上置萬戶,萬戶之上置都統。

所謂都統,一說乃是都勃極烈的簡稱,各地的都統,無不兼領軍民、權勢滔天。

後來國家形勢稍定,各都統司逐漸演變為南方三個統軍司、北方三個招討司和內地的各路馬步軍都總管司。

但泰和伐宋時,兵馬都統的職務再度重設,楊安兒就是在那時降伏朝廷,得到了鐵瓦敢戰軍副都統的職務。

這個職務地位極高、權勢極重。

哪怕鐵瓦敢戰軍此時就食於涿州,並無轄區,楊安兒本人也頗遭朝廷猜忌,可他出兵掃一掃周圍的潰兵,那是理直氣壯,沒有半點可指摘的地方!至於潰兵們和地方百姓橫遭血光之災……楊安兒本人沒將這當回事,他擔心的,只是自己驟然擴張兵力,會否引起都統唐括合打的疑慮。

而周邊大員更不會把這當作問題。

底下的螻蟻罷了,難道也能算人?死一批又算得什麼?如此一來,郭寧站出來替潰兵們伸張,反倒顯得荒唐。

落在河北地方乃至朝廷的眼裡,你郭寧不過是昌州烏沙堡一個正軍,憑什麼替別人出頭?楊都統為朝廷收攏敗兵,你是什麼東西,竟敢阻礙?啊對了,便是你先前殺了將任安州都指揮使的蕭好胡!果然行為叵測,定是要造反!郭寧希望楊安兒去做前驅,可沒想過,自己己去做楊安兒的前驅。

他是武人性格,卻不是傻子。

那場大夢以後,郭寧的眼界被拓寬了,擁有了許多不屬於此世的見識。

由此,他決意要闖出一條路來,改變即將到來的、不堪的未來。

但那條路具體該怎麼走,他並沒有十足把握。

他甚至不敢保證說,那條路的方向必定正確。

郭寧是戰士,他自幼就習慣了腥風血雨,自如穿行於危險,行事風格在常人看來兇惡異常。

可是,當他要擔負起更大的責任,要為身邊的人,為無數人找活路的時候……每一個決定,都必須穩健一點。

有些事,血債血償容易,但欲圖長遠,就不能全憑意氣,只爭一時高下。

這其中的微妙把握,不可不慎重。

郭寧向汪世顯揮了揮手,簡單地道:“死的留下,其他俘虜們帶回去.”

“是.”

汪世顯躬身應了,卻有些憂慮地看看滱河方向。

“怎麼?”

“老韓那邊……”“李二總能勸一勸他.”

郭寧的臉色一沉,腳步不停:“不行的話,我親自去說.”

在他們攜俘虜前來的時候,路上撞見了折返回來的韓人慶。

據這老卒說,隨他突出生天的同伴,方才又有數人重傷而死。

他帶著身邊還能動彈的夥伴三五人回來,人人都心存死志,要和楊安兒所部拼命。

當時汪世顯出面勸說,聲稱郭六郎總會為眾人伸張,請他們稍安勿躁,且去滱河下游與李霆等人匯合。

可後來他才想到,韓人慶的孩兒,就死在滱河下游!韓人慶一去那裡就能見到這般場景,這要他怎麼忍,怎麼壓下這血海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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