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益守府邸的書房牆上,掛著一張非常精細的地圖,囊括了包括建康在內的兩淮,三吳和北方的河南、青徐等地。
這是楊愔組織人從繳獲的各種北魏南梁官方地圖中彙編總結而成的。
並且上面不少地方還被圈出來批註了。
此時此刻,劉益守就站在大地圖的跟前,來回踱步。
而陳元康在他身後如同隱形人一樣,不說話也不做別的事情。
“長猷,你以為這次我們奪得下邳郡和東海郡,高歡會如何應對?”
劉益守背對著陳元康問道。
說實話,陳元康對河北那幫人太熟悉了,在這些問題上,他的看法會比寒門出身的王偉要精準得多。
“青徐,乃是河北側翼。
自古從南往北打,青徐這條線是頗有戰績的。
當年桓溫北伐就走過這條線。
劉寄奴(劉裕)則是一路打到洛陽。
高歡不說如何,他手下還是有能人的。
呵呵,高歡豈能容忍梁國蠶食青徐?”
陳元康冷笑說道。
青徐世家勢力在北魏末年損失慘重,走的走死的死,先有邢杲,後有劉益守,還有朝廷的兵馬,各種折騰不休。
青徐現在已經留下了一大片權力真空,河北那幫人只怕覬覦那裡已經很久了,正愁找不到藉口出兵呢!“那你覺得,我們可以打下這兩個郡麼?”
劉益守依舊是在看地圖,背對著陳元康。
“如果只打不守的話,簡直易如反掌.”
陳元康無所謂的說道。
這種事情,在他看來就跟去寡婦家裡過夜一樣。
睡一晚上,那真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他現在甚至已經可以不花錢就辦到這一點。
可是要把寡婦娶回家,難度呈指數級別上升!所以在陳元康看來,只打下來這兩個郡,完全沒什麼難度。
“高歡若是派兵來攻打,你覺得梁軍能不能守住?”
劉益守的眼睛似乎盯住了地圖上的某個點,依舊是背對著說話。
陳元康明白,對方心裡已經有主意,只是想聽聽別的想法。
“梁國方鎮體制,大都督鎮守一方,統領各州諸軍事,一般可以指揮的軍隊,在兩萬到五萬之間。
夏侯夔這種都督七州諸軍事的傢伙,都被蕭衍拿掉了。
足以見得,蕭衍其實是有意識在控制方鎮大將的領兵規模。
幾個大的方鎮,包括蜀地,荊襄,江州,兩淮,三吳,廣州等地。
毫無疑問,現在我們就是兩淮方鎮當中的絕對主力.”
所謂謀士,當然要關注大事,而不是整天盯著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現在劉益守把那些雜事都丟給陽休之去做了。
陳元康等人早就解放出來,可以研究一下天下大勢。
“說得好!”
劉益守轉過身來拍巴掌。
前世史書上說民間有童謠曰:“三崔二張不如一康”,劉益守現在算是有體會了,真正的大才,就是高屋建瓴,看得深看得遠。
在沒有開金手指的情況下,就是那種登高望遠的人物。
“我以為,為了奪回祖地的榮耀,蕭衍必選一宗室,多半是皇子帶兵,在我們攻下東海郡和下邳郡後,他們從側翼出兵,奪回蘭陵縣,摘桃子.”
側翼是哪裡呢?梁國的北海郡。
這個名字劉益守並不熟悉,但他知道那是在什麼地方。
前世的時候,那個地方叫江蘇省連雲港市!“主公對蕭衍的瞭解,真是到骨子裡了。
在下也認為,那些蕭氏的宗室會為了爭這次出征而打破腦殼.”
“那你認為,此番,哪個皇子誰會出徵掛帥,哪個大將會輔佐他呢?”
劉益守目光灼灼的看著陳元康問道。
繞了半天圈子,終於到正題了。
“主公讓在下蒐集蕭衍諸子的情報,在下研究過後,略有所得。
此番出征,五皇子蕭續、六皇子蕭綸或許會爭奪這個名額,但蕭衍一定不會給他們。
至於原因是什麼,當日主公在樂遊苑內,應該最清楚不過了.”
劉益守微微點頭,陳元康說得非常正確,這兩人現在在蕭衍心中只怕已經屬於“逆子”的行列了。
“七子蕭繹,手下勢力強大,深為蕭衍忌憚。
他若是參與到奪回祖地的戰鬥之中,一旦成功,將獲得巨大的聲望,我想,那時候蕭衍或許要換太子了.”
換太子是不可能的,但劉益守覺得蕭衍肯定不會把掛帥的任務交給蕭繹。
“諸子之中,八子蕭紀最受寵愛,而且他在建康名聲很好,無論這是不是裝出來的,實際上,蕭衍現在很可能已經是把他當做儲君在培養了.”
陳元康不動聲色的說道。
劉益守大驚,他知道這個答案,是因為他已經看到了結果。
可是陳元康透過一點點小小的蛛絲馬跡,能推測出這麼多東西來,確實有點本事。
“蕭統死後,理想之中的太子已經不在了,蕭衍其實也並不中意蕭綱為太子,只是逼於無奈而已。
再說了,他根本無意退位,讓蕭綱當一面擋箭牌,也沒什麼不好的。
一旦蕭衍要退位,在之前兩年,一定會安排蕭紀上位的。
我想過兩年,蕭衍應該會派蕭紀去某些地方外鎮歷練,等政務都熟悉了以後,再調回建康,那時候就是他當太子的時候了。
至於地點嘛,廣州氣候炎熱,在那邊很苦。
荊襄已經是蕭統後人的地盤,湘州是蕭繹的,那……大概只能是蜀地了.”
陳元康透過排除法,得到了正確答案。
劉益守很清楚,蕭紀最後就是去了蜀地,一直到侯景之亂。
“為了給蕭紀的太子之位鋪路,蕭衍很有可能讓蕭紀掛帥.”
陳元康補充了一句。
劉益守微微點頭,這個可以算是英雄所見略同了。
主要是蕭衍的那些兒子們太爛了,唯一有點實力的獨眼龍蕭繹,還被蕭衍厭惡。
蕭紀作為矮子裡面的長子,很有可能被選上。
但是這個也只是小問題,關鍵問題在於,誰是副將?蕭紀並無領兵的本事,他只是代表梁國宗室的旗幟,指揮打仗,另有其人。
“蘭欽在鍾離,是整個淮北的戰略支撐。
他要是帶兵跑了,兩淮就真變成我們的天下了,蕭衍不可能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陳元康又在數指頭。
鍾離對於兩淮的意義,再怎麼重視也不為過。
要不然當初梁國還在上升期的時候,就不會跟北魏在鍾離連番惡戰了。
“陳慶之現在幾乎可以算是蕭衍唯一百分百信任的領兵之人了。
陳慶之肯定是戍衛石頭城,一步都不能走的.”
陳元康又排除了一個。
“夏侯夔還在觀察期,現在在福建剿匪。
這件事辦完了以後,蕭衍才會恢復對他的信任,起碼這幾年他的日子不會太好過.”
這又去掉了一個。
二人想來想去,也真不知道蕭衍到底會讓誰掛帥了。
“會不會是韋放?”
劉益守好奇問道,他突然想起這個人來了。
當然,前世這個人的事蹟好像不怎麼明顯,但是這一世劉益守聽說此人老成持重,頗有名望,很會治理地方,也能帶兵。
更關鍵的是,他是南朝名將韋睿的長子,在軍中不缺人脈。
“主公……”陳元康有話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
“長猷有話不妨直言.”
“這個人三日前已經過世了,他之前就在鍾離,離這裡不遠,蘭欽還參加了他的葬禮.”
陳元康面無表情的說道。
談論什麼都可以,你說蕭衍派一頭豬去統帥這支軍隊都行,但是人死了那就真沒什麼事了!“韋放居然也過世了啊!”
劉益守感慨道。
南梁現在就像是一個身體急劇衰老的病人,一些成器的大人物都紛紛凋零,而新人又沒有頂上來。
“馬頭郡的陳霸先,很有手腕,蕭衍會不會讓他出馬?”
劉益守沉聲問道。
陳元康嗤笑道:“那是哪裡的阿貓阿狗啊,蕭映的一個參軍而已。
要是蕭映被按住不動,他哪裡都去不了!與其說他,還不如說吳明徹呢,起碼吳明徹名義上還是公主的閣帥啊.”
南梁不比北魏那樣已經烽火遍地,一切都靠刀子說話,優勝劣汰。
這裡按資排輩的氛圍還是很濃厚。
無論歷史上陳霸先多麼厲害,現在,他根本沒有發揮的機會,甚至還在馬頭郡被劉益守麾下的人不斷擠兌,日子過得很是艱辛。
“罷了,就當是開盲盒好了.”
此刻天色已經漸晚,劉益守拍拍陳元康的肩膀說道:“走,去城外大營.”
都要晚上了去軍營?陳元康有些不解,但是他不好說什麼,只能拱手行禮。
二人走出書房,發現斛律羨一個人趴在石桌上看書,大概是看得不求甚解,抓耳撓腮一副很著急的樣子。
字到用時方恨少,估計就是這傢伙此刻的想法吧。
劉益守忍住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走,陪我去巡視大營!”
在府邸門房附近碰到源士康在練武,劉益守把他也叫上,連同親兵十多人,來到郊外大營。
還未進大營,眾人就看到營門外兩個衛兵沒精打采的站崗。
看到劉益守等人來了,嚇得魂都要飛天!“擂鼓十聲之後,沒有去校場列隊的,按軍法該如何處置?”
劉益守問陳元康道。
“按軍法當斬.”
陳元康面色微變說道。
“那行,擂鼓,現在開始。
十聲之後,我們去大營內校場.”
劉益守對站崗的兩個衛兵說道。
眾人面色齊變,都沒料到劉益守如此果決。
……校場之上,點滿了火把,將裡裡外外都照得透亮透亮的。
地上跪著五個人,五花大綁很是狼狽。
一旁站著的獨孤信和趙貴二人面色難看,卻又發作不得。
這個大營裡是他們兩人的部曲,準備在壽陽城換新軍裝,換上統一兵器,補給後以後再從這裡出征的。
沒想到劉益守來了個突然襲擊。
你說對方有道理麼?確實有道理,要怪只能怪他們認為是在壽陽附近,不可能出什麼狀況放鬆警惕了唄。
“出征在即,大軍現在這樣的狀態,讓我很擔憂啊.”
劉益守嘆了口氣,對獨孤信和趙貴二人說道。
“請主公責罰.”
“罷了.”
劉益守擺了擺手。
正當眾人以為他會板子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時候。
就聽到一個令人震驚的命令。
“這五人都斬了吧,刀快一點,應該不疼的。
以他們這麼懶散的狀態,上了戰場也是死,還不如現在就斬了他們,以儆效尤。
一家哭好過一路哭.”
獨孤信和趙貴二人似乎還想說什麼,一看劉益守的表情嚴峻,最後他們還是輕嘆一聲,揮了揮手。
這五人被帶了下去,很快,五顆人頭就被懸掛在營門口。
劉益守帶著二人去了帥帳內。
他有些憂心說道:“此番出征看似沒什麼危險,但誰也不知道梁國那些豬隊友們會怎麼坑你們。
而且在梁軍未失敗之前,你們也不可能撤得很遠。
實際上,危險並不在於攻城的時候,而是在你們已經攻下東海郡和下邳郡,但梁軍卻尚未出兵蘭陵縣的時候。
一旦局勢崩塌,不說讓你們擊退魏國之敵,起碼要能逃回彭城固守待援吧?”
獨孤信和趙貴這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之前想得太簡單了。
敵人未必會像你想的那樣準備,一切按照你規劃好的路線去走。
這樣的敵人或許有,但也就跟後世的大熊貓一樣,屬於快滅絕了的那種。
“奪取二郡之前,你們可以放鬆一些,打不過,大不了退回來。
一旦攻克二郡,尤其是攻克了下邳郡之後,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希望今日這五顆人頭,能保一絲平安.”
“請主公放心!”
二人拱手答道,畢恭畢敬。
之前的那點不服早已不見。
“明日開始換裝,咱們名義上就是梁國的軍隊了,切記,不要被蕭衍派來的蠢貨給連累了.”
離開軍營後,眾人回到府邸,劉益守帶著陳元康回書房,剛剛落座,這位智謀出眾的謀士就不動聲色的問道:“主公其實是讓二人去探路,試探高歡深淺了。
真正的殺招,還在後面,對麼?”
“那是自然.”
劉益守微微點頭,並未否認陳元康的猜測。
“殺招在哪裡呢?”
“下邳城西北有一山,名為茱萸山。
此山正東面,有一座小城,名為武原城。
武原城正好位於下邳城和蘭陵縣之間。
如果梁軍一潰千里,魏軍追擊的話,這裡就是勝負手.”
武原城?陳元康想了半天,不明所以。
劉益守不知道要怎麼跟他說。
這裡在後世有個響噹噹的名字,叫:臺兒莊!臺兒莊不重要,日寇會集中兵力對這裡動手麼?可是這些你要怎麼跟別人解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