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鞅就這樣徑直接衝到前廳,看到李然正端坐其中。

這時,李然也同樣是看到了趙鞅,正氣喘吁吁的趕來。

李然整頓了一番衣裳,起得一番廉容。

趙鞅在外,亦是深鞠一躬:

“趙鞅拜見先生!”

趙鞅為表謙遜,故意是省略去了“晉中軍”,亦或是“晉國正卿”的頭銜。

李然聞言,急忙還禮道:

“李然見過趙中軍!”

趙鞅胸脯起伏,很顯然一路趕來,氣都不曾喘一下。

李然也是待他稍稍平復下來,這才邀其落座。

趙鞅拱手並是謙遜道:

“先生請坐。”

李然則亦是作揖回禮:

“趙中軍身份尊崇,還請先行入座。大人之誠意,在下已然知曉,但還請大人先行坐下,此乃禮數!”

趙鞅聞得此言,拱了拱手,便是就此坐了下來。

而李然則是將清水和點心稍稍往他那邊推了推,這才與他對面坐下。

“趙中軍之意,在下已經明白。不過……在此之前,在下卻還有一事不明,還想請中軍能夠為李然解惑!”

趙鞅忙道:

“不知先生是有何顧慮?只管問來便是,鞅定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李然點了點頭,並是開門見山道:

“對於當年的鑄刑鼎之事,大人究竟是作何感想?不知大人可還記得?”

趙鞅聞言,臉上竟是不由得一陣緋紅。趙鞅袖口是撫略了一下鼻子,顯得是極為尷尬:

“這……當年之事,可謂是說起來話長……其實,都因當年鞅實在是年輕氣盛,誤將範獻子視為忠良之人,卻殊不知此舉竟是會給我惹來如此多的爭議。此事……也確是讓鞅一時威信掃地,幾乎成為了眾矢之的。然而此舉……卻實非鞅之所願!”

李然聽罷,卻沒有立刻回話,只是默默的嘴臉微揚,一邊看著趙鞅。

趙鞅見此,也是心中稍定,並繼續說道:

“當年,鞅是剛剛接替了家父趙景子的宗主之位,尚還年幼,不明事理。虧得韓宣子卸任中軍之前,將我提拔為六卿。韓宣子之後,魏獻子成為正卿,雖然待我如同叔侄一般,但實話講,魏叔當年也確是族微言輕,難以掌控全域性。”

“我當時又少不更事,竟是意圖彌合晉國長久以來的裂隙,而範獻子也知我之意,所以便是派人前來慫恿於我!”

“範獻子先是派了他自己的三個兒子,時不時的來找鞅娛戲,並以此是取得了鞅的信任。接著,中行寅又帶著鞅到汝賓修建城池,鞅覺得此乃國家大事,便也就跟著去了。”

“這個時候,中行寅又與鞅表示,魏叔下命讓我們將收繳來的銅器,熔鍊成鼎,並且將範宣子時期所制定的法度刻在鼎上,並且表示這可是晉國的千秋大業!”

“鞅當時想的是,這既然是魏叔叔下的命令,那麼自然是可行的。於是,我當時便是滿口答應了下來,並且付之於行動!”

李然聽到這裡,心中暗歎,晉鑄刑鼎,按道理而言,在晉國確實堪稱“功在千秋”的壯舉,但是要知道這時要刻的,乃是範宣子時期的法度。這其中,又多多少少是有些偏袒於范家的,亦或是偏袒於所謂的晉東利益集團。

尤其是當時所定下的“始禍者死”的鐵律。更是把本就孤立無援的韓趙魏三家是直接給套上了緊箍咒。

也讓本就在輿論戰場上已是捉襟見肘的韓趙魏三家,更是雪上加霜!

而且,此舉由於當時打擊甚廣,所以亦是引起了晉國上下的一致反對。

首卿魏獻子魏舒,在知道了此事之後,也意欲是將其叫停。

“魏叔雖是當即提出了反對,但奈何範獻子卻是將其號令是直接給彈壓了下來!而鞅當時正在鑄鼎現場,根本就不知道此事。”

“所以,當年鞅在不知不覺當中,居然是直接成為了眾矢之的……”

“之後不久,魏叔病逝,範獻子成為首卿,我們韓魏趙三家,受其壓制,也是一度陷入了低谷。而到了魏叔去世,範獻子成為正卿侯,第一件事便是直接以鑄鼎的法度,肆意降低了魏叔的喪葬品級。鞅彼時的心情,真可謂是五味雜陳吶!”

聽到這裡,李然不由是苦笑一聲:

“中軍昔日年輕氣盛,看來確是也做了不少糊塗事啊!不過,這也算得是年輕的代價了吧!”

趙鞅至今對此依舊是惋惜不已。

“魏叔他戎馬一生,建立戰功無數。鞅也一直是以魏叔視為榜樣,當年晉國和白狄族戰於大原,他因地制宜,改車為步,並是與戎狄短兵相接,並以此是大獲全勝。”

“魏叔當年是何等的英雄氣概,但奈何他在成為首卿之後,鞅不僅沒能幫助到他,反倒是扯了他的後腿……”

“哎……如今想來,真是令人汗顏吶!”

趙鞅把話說完,又是長嘆一聲,並是將面前的清水是一飲而盡。他企圖是以這樣的行為,來掩蓋住自己的尷尬。

李然見狀,不由亦是點了點頭:

“中軍既是有所醒悟,倒也不錯。卻不知那之後,中軍是如何考慮的呢?”

趙鞅聽得此問,又是一聲嘆息道:

“當時,範氏也是由此而做大,鞅當時便覺得,範獻子只怕其野心不僅僅是在於控制整個晉國的朝堂,恐怕更有串聯外邦的企圖,甚至還有意是分化我們趙氏!”

“我後來,也是在閼於的提議下,決定效仿韓氏,暫且是退出了朝堂之爭,對範氏採取了陽奉陰違的辦法。而實質上,是將心思全放在了封邑之上。”

“我當時幸得董安於的輔佐,他替我是勸農勤民,減其徭役。並是選賢任能,獎以軍功。並是積糧畜馬,發展勢力,以備未來的不時之需!”

李然聞言,不禁笑道:

“呵呵,於世事紛亂之中,想要如此韜光養晦,也實屬不易。”

“如此看來……當時宋國的樂祁之事,恐怕便是董安於之謀吧?”

趙鞅聽罷,不由亦是一驚,隨即便又是言道:

“果然什麼都瞞不過先生!當年樂祁出使我們晉國,是董安於讓我主動接近樂祁,而且還取得了樂祁的信任。而樂祁在出使之前,便表示要和我們趙氏世代交好,甚至將五十副鎧甲,作為禮物送給了趙鞅。”

“而樂祁和鞅交好,此舉自然是惹怒了範獻子,範獻子於是請命囚禁了樂祁整整三年,後來雖然放歸了樂祁,但是樂祁卻是又病死在了半途,宋國由此是對晉國範氏是恨之入骨!”

李然聽趙鞅說到此處,不禁是擺手做了一個停頓,並是言道:

“範鞅此舉……雖為你們趙氏之謀。但是……恐怕此亦同樣是範鞅的將計就計!”

“範鞅此人,老謀深算,又豈會無端端的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來?”

“只怕,此亦是他故意如此為之。只因他自知大限將至,想要拉上趙氏,乃至是晉國的未來,是與他一同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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