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員聽了李然的話,頓感失望。

卻又不肯就此放棄,於是說道:

“先生,這些年來……您也變了……當年那個凌雲壯志,意欲改天換地的李子明,難道當真不見了嗎?”

李然苦笑一聲:

“子胥,這段時日,你我都發生了很多事,我對君王之事,早就心灰意冷。

即便是身在魯國,也已不侍君事多年……”

伍員聞言,卻是頗不以為然:

“員知道,楚靈王與王子朝之事,對先生而言傷害極大,但吳王闔閭乃當世之英主,絕對是不同於……”

李然聽得伍員所言,卻又是不由嗤笑一聲:

“呵呵,子胥許不聞‘靡不有初,鮮克有終’之言乎?一開始都是美好的,但是隨著事態的發展,卻大都難得始終。

子胥,你日後侍奉吳王,也需得記住我今日之言吶。

我李然雖有失意,卻幸得眾人相助,以至我如今尚得全身.”

“而子胥你……日後可千萬小心吶!”

李然如此說也純屬善意,畢竟李然他已經對伍子胥的結局有所預見。

但是他也知道,他如果想要讓伍員回心轉意,那也是幾無可能的。

伍員聽得李然說,也知道難以再勸,便唯有嘆息一聲:

“哎……若非得先生之助,恐怕想要滅楚也絕非易事!……先生,就權當是看在先生與我伍家以往的情分上,助員一把如何?”

李然卻是苦笑一聲,並是無奈道:

“子胥啊……請恕李然無能為力,如今李然只想在這方寸之地,有一個安身之所,多承膝下之歡便是心滿意足了。

至於君王之事,實是無心了.”

伍員聞言,遲遲是說不出話來。

愣了好一會兒,又望向了孫武。

“長卿兄!先生既然只願享此安寧,卻不知長卿是否可以陪同在下去往吳國?”

顯然,伍員這也是退而求其次。

既然李然請不出,那麼讓孫武前往,倒也未嘗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孫武也是踟躕了片刻,隨後才回道:

“武才疏學淺,也不懂得治國理政之道,只怕是很難幫到子胥啊.”

伍員卻是搖頭道:

“長卿兄長於兵道,天下又何人不知?若得長卿兄相助,勝過十萬之師!日後征討楚國,也少不得用兵,還請長卿萬勿推辭.”

孫武一聽,一時倒也開始有些心動。

畢竟,他和伍員也算得老相識了,也希望能夠替他復仇。

而且,他在這魯國也待了許多時日,這些年來只窩在這杏林之中,不免感覺到有些英雄無用武之地。

更何況,當他聽到“滅楚”二字時,就知道這絕對不是什麼小打小鬧,更可能是恆古未有的壯舉!

而孫武,又似乎就是為戰爭而生的將才。

李然見孫武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也知他的心思。

雖說他當然不希望孫武就此離開自己,但是畢竟孫武是有自己想法的。

而且他們之間,雖說是有主公和家臣的名分,但實際上卻更像兄弟一般。

“長卿,此事便由你自己考慮吧!”

聽得既然如此說,孫武一時不由露出一絲喜悅。

但旋即又低頭思索了一陣,再是抬起頭來與伍員言道:

“子胥,這吳王闔閭乃是諸樊之子,諸樊之死,乃武親為。

武若是前往,只怕會遭到其報復啊!”

伍員聽得孫武所言,不禁是大喜,並是立刻解釋道:

“長卿兄儘可放心!當年吳王諸樊與楚國戰於巢邑,家祖父乃為主帥,其過更甚!而吳王他尚能禮待於伍員,吳王他胸懷溝壑,定不會與長卿計較這些!”

孫武眯了一下眼睛,卻還是沒有就此下定決心。

“子胥,如今吳國到底怎麼樣?這吳王闔閭剛剛奪取王位,局勢可還算得穩定?”

伍員則是回道:

“吳王闔閭乃為一代雄主,雖是篡得其位,但其志亦不亞於昔日之楚靈王!”

“幾年前,楚太子建被逼出逃之後,他便趁機率軍攻打楚國,並且是一舉擊敗楚軍,將太子建的母親從居巢是直接迎到了吳國。

並且又借勢北伐,接連了擊敗陳國和蔡國!並令二國是直接向吳國臣服納貢!”

“吳王對內,亦是銳意改革,即位之後,更是任用伯嚭為大夫,其父便是楚國治理郢都的名臣郤宛!如今四置守備,積聚糧食,充實府庫,可謂蓄勢已成!”

孫武開口道:

“只擔心……他的這些個雄才偉略,卻都是裝出來的……”

孫武又是想了好一陣子,又抿了抿嘴唇,似乎還是有些猶豫。

而伍員,則是續而又問道:

“長卿兄,若依你之見,吳國若欲圖謀楚國,該當如何?”

孫武聽到伍員這麼問,頓是來了幾分精神:

“夫兵家之事,日費千金,故而若吳王闔閭果真如子胥所言,立城郭,設守備,實倉廩,治兵庫,若真如此,便可謂已勝得一半!”

“然則,楚國乃為大國,餘威尚存,縱略極深,所以亦不能小覷!可先滅鍾吾,為日後掃清屏障!”

“然後再以‘疲楚’之策,可將吳軍分為數路,輪番出擊,騷擾楚境,讓楚軍疲於奔命,逐漸喪其鬥志!”

“同時,吳軍這種‘疲楚’之策,亦也給楚軍造成錯覺,誤以為吳軍亦不過如此,時間一久,則必生懈怠!”

“如此一來,再不過數年,可命一上將直取郢都,便大事可成,楚國可滅矣!”

伍員聞言,不由是撫掌大笑。

“長卿兄此計甚妙啊!員今日又受教了!還請長卿兄能助我一臂之力,我們可攜手共圖大業!日後亦必將青史留名!”

孫武捋須片刻。

“這個……子胥,你這般說,可真的是讓武心動不已啊!”

伍員則進一步勸說道:

“長卿兄,員一人在吳,也實難有所作為!還請兄臺能來助我一臂之力!員在此,也是為枉死的父兄,感謝長卿了!”

孫武聞言,又不由是想起了伍舉和伍奢。

要說起來,當年在萊山之上,他們也都是一起共過患難的。

“子胥,你一路辛苦了,且先下去歇息吧!武想和先生再單獨聊聊!”

伍員知道孫武是已經被打動,又見李然一直不再說話,知道他二人定是還有許多話要講,於是便拱手躬身道:

“諾!員也確實累了,但是此番若不能得到長卿首肯,只怕員也是寢食難安吶!”

孫武說道:

“子胥放心,孫武已經決意前往,你就且先下去歇息吧!”

隨後,伍員朝李然和孫武行禮後,便告退而去。

李然直到此時,方才是正色與孫武說道:

“長卿,你此番是否去意已決?”

——

第619章_王道坎坎

孫武聽得李然如此問,先是“嗯”了一聲,沉默了許久,這才說道:

“先生,武隨先生多年,一直跟著先生馳騁天下,也從中是學到了許多的道理.”

孫武此時突然是來了一個停頓,隨後又是繼續言道:

“其實,武以為,一國之於一軍,道理是一樣的。

一軍必有一帥,若是分軍而治,只會讓整支部隊軍心渙散,毫無戰意。

如此,也自然不能再打勝仗!”

“而先生長期以來,意欲扶立公室而制裁卿權,這一點上,我與先生觀念是一致的!”

“所以,如果吳王闔閭真的能取代楚靈王,而讓各國權卿不敢再似如今這般肆無忌憚,縱是隻成於一時,那也是至善之舉!”

“所以,武已決議要去往吳國一試!還望……先生莫怪!”

李然嘆道:

“明主難遇,吳王闔閭雖然我不曾見過,但也多少聽聞過此人。

此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為人更兼陰狠難測,為兄以為……長卿此事還需得三思為好!”

孫武卻是對此不以為然:

“先生且放寬心,孫武已經想得明白,一旦是幫助伍子胥滅了楚國,孫武便回來繼續守在先生身邊.”

“不過……呵呵,可能到那時候武也打不動了,或就學學田穰苴和孔仲尼那般,著書流傳於世,倒也能落得個逍遙自在!到時候,其中的紕漏之處,還需得先生多多指點!先生既能助孔仲尼著成《春秋》,那自然也需得助武,先生可不能厚此薄彼呀!”

李然聞言,也是不由一笑:

“長卿,你不怪我吧?”

孫武則是拱手回道:

“先生這是哪裡話?先生待武情同手足,武又豈能相怪?再者,也是武為人太直,言辭難免有過激之處,先生能忍得武這般直言不諱,武已是不甚感激了!”

“不過……雖是如此,武卻還是有些肺腑之言,要跟先生說明!若有冒犯之處,還望先生莫怪!”

李然聞言,不由擺了擺手,並是毫不介意的回道:

“你我便如兄弟一般,又有何話不能說的?長卿但說無妨!”

孫武深深吸了口氣,並是言道:

“先生這些年來,受楚靈王和王子朝之事的影響,以及之後魯侯及夫人雙雙離世,就此沉淪……孫武在旁觀之,內心亦是甚為痛惜!孫武是多麼希望,再看到二十年前的先生!”

“遙想當年,與先生初見於魯國,那時候先生心懷大志,力圖復興周禮,更兼胸懷天下黎民,那樣的先生……才是孫武一心想要輔佐之人吶!然而,現在那個人卻再也不見了,孫武是真的感到痛心啊!”

孫武這一番話,雖然並不算激烈,但是也可謂是直中要害,也是多年來別人都不敢言說的。

李然嘴角流露出一絲苦笑:

“長卿,你說的沒錯,吾志確實是不如以前那般了……天地蒼蒼,我只深感人力之渺小,李然也曾想要逆天而行,但是最終卻都逃不過……”

“其實……又豈止是楚靈王與王子朝呢?再想想子產大夫,一生致力於濟世,然則待其一離世,鄭國便失其大治.”

“再有如叔向大夫,倘若他如今還活著……卻也不知將做如何感想?”

“至於齊國,晏平仲一死,齊侯昏聵不明,田氏更是由此而得志矣……”

“哎……王道之不興也久矣,或是剛愎自用,或是君臣猜忌,又或是弱不能扶。

若王道即為天道,那此天道似乎亦是太過於無常了些……”

孫武聽得李然如此與他說,卻也不以為意。

雖說李然所說的這些,也大都是他與李然一起親身經歷過的,但孫武的內心,卻依舊留著那一道光:

“先生,天下之大,當任人翱躍!又豈能因一時一人之成敗,而給整個天下定下基調?若非迎難而上,屋漏之處又豈能自補?”

李然見孫武意氣風發的模樣,其雄心壯志亦是不由令人折服。

“長卿,你智勇兼資,又有如此雄心,若是留在這裡,不免是屈就了。

長卿若是想去,為兄也不再阻攔,你去就去吧!”

孫武卻是眉目一挑,不由問道:

“先生難道還是不願出山?”

但見李然又點了點頭,並是回道:

“嗯,長卿自去便是。

以我觀之,今日之吳王,亦不過是又一楚靈王罷了。

李然還不如是多陪陪光兒,我李然既已辜負了夫人,便不想再辜負了麗光.”

孫武見他再次提到麗光,也不好多說,但是又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忍不住說道:

“先生,如今光兒極依賴宮兒月,甚至稱呼其為‘二孃’,也無人從旁指正!先生可一定要多加註意才是!”

“另外,還有那宮兒月,武走後還請先生可一定要多加小心!”

孫武唯一放心不下的,乃是李然的安全。

但是又想到李然身邊畢竟還有范蠡和褚蕩等人,而李然本也不是一愚笨之人,只是在宮兒月這件事上,似乎是有些放鬆了警惕。

李然只與他是微微點了點頭,顯然,在這件事上李然和他是意見相左的。

但在這節骨眼上,李然也不適宜與孫武再過多的糾結於此。

於是,李然便是岔開了話題,是與孫武問道:

“長卿,你們準備何時上路?”

孫武回道:

“待武和子胥聊聊再做決定,應該不會太久,子胥他報仇心切,只怕是恨不得馬上便走.”

李然又點了點頭,並是故意伸了個懶腰言道:

“嗯……既如此,長卿今日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說不定你們明日便要啟程趕路了.”

孫武見狀,知道李然這也是不希望把此番別離給搞得過於傷感。

於是,他便也趁機告退,並是來回徘徊一陣,卻也沒有去找伍員,反而是先去見了范蠡。

此時,范蠡也是剛帶著伍員下去歇息,看到孫武竟是找到了自己,便當即問道:

“長卿兄,你難道真要跟那位伍老先生前去吳國嗎?”

孫武一聽,不由是笑了起來:

“什麼老先生,我跟他年紀相仿,並且應該也大不了你幾歲啊.”

范蠡不無驚訝道:

“啊?那……那他為何他已是滿頭白髮?”

見范蠡尚不知伍員的來歷,於是孫武便簡略的將其經歷是說與范蠡。

范蠡聽罷,則是不由砸了咂嘴:

“他們這一家子,也是真慘……難怪當年子明先生曾勸家父莫要在楚平王在位之時出仕。

如今看來,這楚平王也確非明主啊!”

這時,孫武又望向了范蠡,並是突然開口問道:

“少伯,你說……我此番前去助伍子胥滅楚,此舉……究竟是對是錯?”

范蠡聽得孫武如此說,知道孫武還是有些過不去那道心坎。

便是與他寬慰道:

“呵呵,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父兄之仇若是不能得報,活著卻還作甚?那楚平王雖然已死,但費無極猶在!費無極禍亂楚國久矣,楚國上下皆人心思變!故而,范蠡倒也是支援長卿兄能夠助伍子胥報仇的!”

“更何況,天若亡楚,必縱其難!天若強楚,亦縱其難!楚國或強或亡,皆在吳國!長卿助吳,或為滅楚,亦或為強楚。

呵呵,此間之變數,猶未可知啊!”

孫武聽得范蠡此言,亦是不由一驚。

只因范蠡的這一番話,可謂眼光極遠,且其眼界也是極為廣大!

這時,只聽范蠡是繼續言道:

“只是……吾兄長申包胥,自楚平王薨逝,幼主即位之後,如今亦是在楚國身居要職。

長卿若是遇到了他,還望屆時能夠高抬貴手啊!”

孫武聞言,卻是微微一笑,並是言道:

“呵呵,當年令兄所作所為,我也知道一些。

其人可謂是有膽有識,智勇雙全!只是各為其主,可謂乃是一勁敵啊!不過,少伯只管放心,若遇令兄,吾自當避之!”

范蠡淺笑道:

“呵呵,家兄所圖者,乃為蓋世之功!只苦於不得其主,不能申其志!長卿若能亡楚,則吾兄或成救楚之功,亦未可知啊!……”

二人如此說笑說得半晌,最後孫武則是與范蠡正色道:

“少伯,我這一遭,起碼也需得數年時間,所以先生這邊,就有勞你多加費心了!”

范蠡和孫武也相處多年,兩人均是聰明人,又共同侍奉李然,相處盛佳,可謂是結下了深刻的友誼。

“長卿兄,今日一別,也不知何時再能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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