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孫輒看到侯犯如此模樣,不禁笑出聲來:

“我的馬正大人啊!公南他都已經出奔了,你若是此刻再向叔孫氏獻城,你認為叔孫氏會留大人一條活路嗎?”

“還有,令輒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若大人真要獻城,卻又為何遲遲不殺郈犖?難道大人就不怕此人反咬一口,向叔孫氏告發於你?”

侯犯一隻手握住劍柄,並是沉聲道:

“叔孫大人,我之所以剷除公若藐,本也是為了我叔孫氏著想。

我侯犯行的端,坐的正,又有何懼?還請大人莫要在此搬弄是非,顛倒乾坤!至於郈犖,我殺與不殺,自有分寸,還不需叔孫大人來此指教!”

叔孫輒見侯犯對他似乎也已經動了殺心,卻又是嗤笑一聲,依舊不慌不亂的說道:

“馬正大人,難道你是覺得,大人的地位是比公南在叔孫氏的地位還重要嗎?”

侯犯當然也知道公南已經出奔的訊息,而且,要說起來,公南還不過是教唆犯罷了,而刺殺公若藐之事,他可是首犯!

而現在,身為教唆犯的公南都已經選擇逃走了,那麼他的處境就又能好到哪去?

叔孫輒見侯犯在那已是有些狐疑不定,便又是進而說道:

“如今郈邑的兵馬可都在馬正的手上,又有固牆為御,只要大人能籠絡住民心,又有何患?”

“既然公南已出奔,馬正大人更應當機立斷,佔據郈邑而與叔孫氏相抗!公若藐既能做得,那大人又為何做不得?”

侯犯眨了眨眼睛,卻是不置可否:

“此事……還需得從長計議!”

叔孫輒提醒道:

“馬正大人切不可再如此猶豫下去,一旦叔孫氏真派人前來接管了郈邑,那大人可就悔之晚矣!”

侯犯又猛力的揮了揮手,讓叔孫輒先行退下。

叔孫輒無法,也只能是暫且離開。

侯犯來回踱步,要說起來,現在對他而言,佔據郈邑也的確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而且,叔孫氏的馬正公南出奔,他也正好可以拿這件事來做點文章:

公若藐矜矜業業,不曾有過半分叛意,且一心為郈邑百姓著想。

卻最終還是被你叔孫氏無端暗殺了!還有天理嗎?還有王法嗎?

所以,要說起來,如果他當真是以此來煽動郈邑的軍民之心,這對他來講,還真是個夢寐以求的機會!

侯犯隨後便是又來到了關押郈犖的牢獄之中,只因郈犖上次說了那些話之後,侯犯雖是一時不決,但也還是留了他一命,也算是給自己留了個後手。

郈犖見他這幾日都沒有對他動手,也明白其心思已然動搖。

但見侯犯再來,郈犖則是嗤笑道:

“呵呵,大人可是想明白了?”

侯犯抬了抬手,讓獄卒盡皆離開,而他則就坐在柵欄外面,長嘆了一口氣:

“犖,以你之見,郈邑真能抵擋的住叔孫氏的進攻嗎?”

郈犖咧嘴笑道:

“呵呵,以叔孫氏如今的實力,論其錢糧輜重,僅郈邑一處便是佔去了一半!而我郈邑如今可謂是兵精糧足,固若金湯,別說是區區一個叔孫氏,便是三桓齊來,又有何懼?”

“自古以來,守城之術貴在深溝高壘,今日郈邑乃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大城,只需運用得當,便可以一擋百!大人戎馬半生,難道還不懂得如此淺顯的道理嗎?而至於郈邑的城池究竟能不能守,大人只怕是比犖還要清楚吧!”

“再者說,若實在不濟,也還可向外界求助。

譬如齊國,齊國早有介入我魯國的心思,到那時,他們又豈會不動心?”

侯犯本就舉棋不定,而經過郈犖這麼說,竟不由得是默默點了點頭。

“你說得這些,倒也並非全無道理,只是……如今郈邑的兵馬雖由我掌控,但唯恐城內人心不穩,百姓們無有抵抗叔孫之決心!這又該如何是好?”

郈犖卻又是嗤笑一聲,說道:

“這有何難?這些年來,郈邑百姓本就是隻知公若藐而不知有叔孫氏,只要散出訊息,乃是叔孫氏不容公若藐,故意使人殺之。

而叔孫州仇又為人刻薄,若是讓他接管了郈邑,肯定會對城中百姓增加苛稅,屆時郈邑百姓們的日子也只會變得愈發的艱難!”

“公若藐這些年,對郈邑百姓們也都還算不錯,甚至年年都給百姓們減少了該給叔孫氏的賦貢。

其實,百姓們最怕的便是這些個苛捐雜稅,大人只需將此言論傳出,屆時定能讓郈邑軍民是上下齊心,與大人一同抵禦叔孫氏!”

侯犯一聽,不由是緩緩點頭讚賞道:

“嗯,此計倒也是極妙!”

郈犖的這一番話,頓是讓侯犯下定了決心,佔據郈邑,反叛叔孫氏!

接著,他便是放出了郈犖,讓其代為傳播訊息。

而百姓們在受到散佈的訊息後,也果然不出郈犖的所料,對叔孫氏是充滿了仇怨,進而是支援起了侯犯來。

一時郈邑上下可謂是同仇敵愾。

遠在曲阜的叔孫州仇得知侯犯反叛的訊息,自然也是勃然大怒,當即下令他們叔孫氏的大軍,齊攻郈邑!

然而,令叔孫州仇沒想到的是,郈邑深溝高壘,軍民又是同仇敵愾,且公南出奔後,叔孫州仇身邊也幾無可用之人,自然是敵不過郈邑的守軍!

叔孫州仇得知前線竟不能取勝,便只能是找到了司寇孔丘,向其稟明原委。

孔丘聽聞,不由一陣暗喜,他知道,這段時間裡,李然在其背後所運籌的一切皆已成功了!

但孔丘在表面上,卻依舊是故作嘆息言道:

“叔孫大人,丘之前已經跟你說過。

郈邑日後必成尾大不掉之勢!如今看來,果然是不出丘之所料啊!”

叔孫州仇則是連忙說道:

“其實……司寇的話,州仇早已是銘記在心的。

只是,當時只想到公若藐即將為禍,卻不曾想,小小馬正,竟也膽敢據我郈邑為亂!實是可恨!”

“而且……公南也不知為何,竟也是直接棄我而去!”

“而我那不成器的兄長,竟也是夥同侯犯,意欲反客為主,以圖謀我叔孫氏!……哎,我叔孫氏如今可謂是多事之秋啊!”

“還望司寇大人能夠不計前嫌,助州仇攻下郈邑!”

叔孫州仇確實長大了,說話也多了許多的技巧。

孔丘聞言,卻是說道:

“叔孫之事,那便是魯國之事,郈邑之叛,我孔丘既為大司寇一職,那自是責無旁貸!待丘明日稟明君上,自當是會和叔孫氏一起,共討郈邑!”

叔孫州仇聞言,也就此是放下心來。

“如此,便多謝司寇大人了!”

他知道,魯侯宋眼下對於孔丘可謂是言聽計從。

如果孔丘既能“不計前嫌”,替他們叔孫氏在君上面前“討回公道”,那他叔孫氏的勝算自然也就要大上許多了!

於是,孔丘便在魯侯宋的授意支援下,集結了三桓之師,浩浩蕩蕩的向郈邑是興師問罪而去。

只不過,讓所有人都不曾意料到的是,郈邑的堅固竟是遠遠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孔丘號令三軍,一齊攻打郈邑,接連攻打了數次,竟均是無功而返!

而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孟氏和季氏的隊伍漸漸的對此也是愈發的不上心起來。

只覺得這畢竟是叔孫氏自己內部的事情,他們本不該如此的來此大費周章。

——

第633章_這個侯犯也太猛了

叔孫州仇見孟氏和季氏之師都漸生退意,而郈邑又久攻不下。

於是,他心中一橫,當即就派人是去往齊國求助。

而齊侯杵臼在得到叔孫州仇的求助之後,尚還在猶豫不決,不知是否該派兵前往相助。

他且讓叔孫州仇的使者先行退下,隨後便是向身邊的田乞問道:

“田卿,此事你看如何?”

田乞卻當即說道:

“君上,這是一個大好機會啊!郈邑城牆高大而堅固,如果我們能將其據為己有的話……正可以此進逼中原!”

齊侯杵臼斜眸道:

“田卿,前段時間陽虎提議滅魯,你與鮑國卻皆是竭力反對,此刻怎麼又作如此想?”

田乞卻是微微一笑,並是言道:

“呵呵,此一時彼一時啊!之前滅魯之事自是不可為的,只因若是滅魯,則寒天下諸侯之心!而如今,乃魯國求我,當可為之!”

“而且,魯國如今有孔丘為之秉政,恐為魯國的第二個曹劌是也!君上難道是希望有一個強大的魯國與自己比鄰嗎?如此,豈不成我齊國的心腹大患?!”

齊侯杵臼聞言,不禁是在那點頭稱是。

而田乞,則是進一步繼續言道:

“君上可派兵將,助叔孫氏攻下郈邑!待我齊師攻入城中,屆時可再借故不還,並就此駐兵,將郈邑強行奪之!魯國叔孫氏必不敢言!”

齊侯杵臼聽罷,又捋了捋自己的花白鬍須,又是點頭道:

“好!田卿此計甚妙!便依此計而行!”

田乞下朝之後,便是回到了自家府中。

豎牛急忙上前迎接,而田乞則是將在朝的事情一說,豎牛略加思索了一小會,便是說道:

“大人,公若藐乃是我們精心培養出來的,卻不料其人優柔寡斷,反而被人所殺,實是可惜了!好在如今郈邑尚未失手,否則這些年在郈邑所運籌之事,可就都要白廢了.”

田乞點頭道:

“正是,所以本卿已勸諫君上,可協助叔孫氏攻打郈邑,然後再借故由我來執掌郈邑!”

豎牛聞言,不由讚道:

“大人英明,此計實是大妙!”

隨後,只見田乞又嘆息一聲,並是說道:

“之前,公若藐實是太過於小心謹慎,以至於最終事敗身死。

而如今……這個侯犯,卻到底是個什麼來歷?”

其實,豎牛雖然對天下局勢都有所瞭解,但是對於侯犯,卻也是瞭解得不多,只知道他如今乃是以郈邑馬正的身份,掌控著郈邑。

田乞聞言,不由得一笑:

“此子倒是有些膽識,但是郈邑畢竟是一座孤城,又能堅持得多久?攻入郈邑,也是遲早之事!”

豎牛附和道:

“呵呵,大人所言甚是!”

……

於是,齊國便在叔孫氏的說動下,亦是出兵兩萬,直逼郈邑。

只是,讓田乞也出乎意料的是,他所派來的兩萬大軍,協助魯師一齊攻打郈邑,竟是連攻數日,依舊攻不下來!

只因此舉,竟更是激得郈邑軍民上下齊心。

而且侯犯倒也還真是一員猛將,面對齊國和魯國的雙線包夾,竟也能硬生生的將其扛下!

幾萬大軍圍困一城,竟還久攻不下,這可讓叔孫州仇是一籌莫展。

而季氏和孟氏,包括齊國在內,見此情形,自然也不會選擇再在郈邑拼命。

對他們而言,成功了固然很好,但是如果失敗,那不僅丟了面子不說,還要折去許多的人馬,對他們而言也實在是得不償失。

尤其是對於季氏和孟氏而言,當他們看到叔孫氏如今的窘境,又如何會想不到自己其實也是有著肘腋之患的?

是以他們也都更不敢在郈邑拼命,只想如何儘可能的儲存實力。

如此一來,三軍不能齊心,想要從正面攻破郈邑的希望也就愈發的渺茫了。

……

其實,真正感到尷尬的,還不僅僅是叔孫氏。

孔丘又何嘗不是如此?他找到了李然,不由是嘆息一聲言道:

“恩公,萬萬沒想到……區區郈邑竟已是如此難以拿下!本想著公若藐已死,侯犯不成大器,怎料……此人竟有此等能耐!”

李然聽了孔丘如此說,也是不由長嘆一聲:

“哎,若是長卿在此,又何至於如此狼狽?”

李然千算萬算,倒也確實沒有想到,這侯犯竟也是個擅守之人。

“這個公若藐,盤踞經營了郈邑十年!不為建功,只為固守!這一座郈邑,可謂是被他打造得固若金湯!”

“我原本的打算,是由觀從所舉薦的那個圉人郈犖出手殺了公若藐,再慫恿其據郈邑叛亂,其所為的就是要讓孟氏和季氏都能好好看看,何謂‘尾大不掉’之勢!”

“只是,卻不曾想到,這個侯犯……竟也是如此擅守之人!”

孔丘則是不無迷茫的低聲問道:

“他不過一個馬正,怎會有如何大的能耐,竟能讓其軍民盡皆聽命於他?”

李然回答道:

“侯犯作為馬正,本就為軍中要職,所以掌控軍隊倒也可以理解。

至於城中的國人,恐怕是與徵賦的流言有關。

只因公若藐坐鎮郈邑之時,民賦極輕,是以郈邑之人只知公若藐,而不知叔孫。

侯犯恐怕就是利用了這一點,讓其盡皆奮起反抗!”

“而眼下最為關鍵的,乃是要以最小的代價奪取郈邑!而且,還不能讓齊國染指,否則,恐到時候反而要給田乞做了嫁衣!”

孔丘又道:

“只是……如今郈邑固若金湯,卻該如何是好?!而且,如今季氏和孟氏似乎也都萌生了退兵之意……”

李然一邊是習慣性的用食指輕輕搓衣大拇指,一邊回道:

“季氏和孟氏不肯盡全力,此乃意料之中的,這倒還不足為慮。

只是……齊國如今也是一同被攪了進來,我倒是對此甚是有些擔心……”

“如果齊國就此攻入郈邑,然後又不肯退兵,那魯國豈不將白白丟了郈邑?屆時,恐怕就並非三邑之禍所能夠比擬的了!”

“如今,我方士氣不振,兵力不足,而且又無長卿這般的帥才坐鎮指揮。

若想要憑藉軍勢強行攻入郈邑,恐怕已是不成了。

為今之計,唯有從內部尋得一些蛛絲馬跡,方可將其瓦解!”

孔丘聞言,不由雙目一亮,趕緊是追問道:

“哦?恩公難道是已有了主意?”

李然卻只淡然道:

“是有一法,或可一試!我要見一個人,待我見過了此人後,屆時再來與仲尼商議!”

……

李然在送走了孔丘後,宮兒月這時也走了過來,並是問道:

“先生,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難事?”

李然如今對宮兒月,雖是不防備於她,卻也又不喜和她說得太多有關這些政務方面的事情。

所以,李然只是與她回道:

“嗯,確是遇到了一些難事,月既然無事,就且隨我去見個人吧!”

李然言罷,便是率先出了門。

而宮兒月也不多問,隻手持佩劍緊跟其後。

李然出得杏林,卻也沒有進城,而是圍著曲阜的護城河繞了近乎半圈,才在郊外的一處茅草屋外是停了下來。

只見一個老農裝扮的人,此時正在院子鋤地,李然朗聲道:

“在下李子明,特來拜會郈邑工師駟赤!”

那老農抬頭看了一眼,卻不理不睬,李然見狀,倒也並不尷尬,又道:

“是觀子玉讓在下前來與閣下相見的!”

那老農聽到這話,緩緩放下了鋤頭,並拱手道:

“且進來說話……”

於是,宮兒月上前,推開了籬笆門,李然則是抬步邁入。

那老農將李然和宮兒月是引入草屋內,三人坐定之後,老農這才開口道:

“郈邑工師駟赤,見過子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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