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李然本大可不必在這時候為“楚國百年計”而憂心。

楚王忘恩負義,背後捅刀子,若他此時視而不見,聞而不理,任由楚王自己去敗壞自己公室的名聲,任由楚國自取滅亡,這對於他而言也完全是合情合理的。

可是,李然卻並沒有選擇就此沉默。

面對王子棄疾所提出的駐守江淮一帶的方法,面對可能會敗壞楚王名聲的陰招,李然還是第一時間選擇了規勸。

那他這是在幫楚王麼?

不,不是。

他之所以要這樣做,更多的乃是為了求得自己心安。

見惡而不止,為惡十倍。

這份胸襟,正是當初孫武與他說過的。

而楚王在聽完他的這一番話,一時間也是不禁皺起了眉頭,看上去似乎也十分的贊同李然所說的話。

遷移許人駐守江淮,而把城父、州來二地的原住民給遷入楚境。

這個辦法看上去似乎是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既能讓這些外族人不得不逐漸的歸化為楚人,又能讓相對聽話的許人為他們楚國去守住最為要緊的戰略區域。

可倘若楚王一旦真這麼幹了,後果又會演變成什麼樣呢?恐怕他自己也是心裡沒底。

“先生所言,倒也是不無道理……此事,當真有些棘手.”

他想了想,隨後一聲嘆息,無奈的點了點頭。

一旁王子棄疾見狀,臉色頓時變了樣,急忙出言道:

“王兄,子明先生所慮雖是有理,但以臣弟之見,此事除此之外,只怕是別無他法啊.”

“卻不知先生是有何高見?”

王子棄疾在跟楚王“諫言”完之後,又突然是側過身,與一旁的李然較上了真。

你不是要反對我提出的辦法嗎?

行,那你來說說除此之外還有別的什麼辦法吧?

從他這話不難聽出,此刻他對李然是感到極度的不悅,甚至是有些厭惡。

只是,當著他王兄的面,他當然是不便直接把話給說明了。

“嗯,不知先生可有計較?”

楚王聽罷,也當即轉頭,看向李然並應和著如是詢問道。

只見李然臉色甚為平淡,目光在王子棄疾臉上微微一掃,便立時是明白了過來。

於是,他思索了一番後便又開口回道:

“臣聽聞在楚國南陲尚有百越雜處,且各有姓氏,所擁有之土地也甚為貧瘠。

大王何不考慮將這些百越之民遷至江淮一帶,賜予他們良田與農具,如此一來,豈非兩全其美?”

這個法子說起來倒也是頗對楚國的現狀的。

楚國原本大部分人便是從蠻夷逐漸教化而來的,所以在教化蠻夷這方面,楚國的確是有著遠超其他邦國的經驗。

而李然提出的這個辦法,既能為楚國增民,又能解決駐守江淮一帶的問題,當真可謂是兩全其美。

只是他這話一說完,便立時遭到了王子棄疾的一頓冷聲嘲笑。

“呵呵,先生此言差矣!”

“先生或許是有所不知,我楚國南陲確實還有許多未曾教化的蠻民,但這些人大多不事農牧,而乃以遊獵為生。

這些人也並非是一朝一夕所能教化的。

若依先生之言,賜予土地農具,教其播種耕種,不知要等上多少年才能等他們學會這些?”

“更何況,我楚如今正值用兵之際,千秋功業更是迫在眉睫,又豈能浪費如此多的時間在這些蠻人的身上?”

“先生此舉,呵呵,恐怕不過是緩兵之計罷了.”

言罷,王子棄疾還甚為不屑的瞥了李然一眼。

用蠻民代替許人,看上去乃是個好辦法,可這樣的辦法顯然耗時太長,這不是存心要延緩楚國爭霸的程序麼?

你李然心裡打的什麼算盤,又誰人不知?

楚王一聽,頓覺他這個弟弟說得也甚是有理,於是,又把目光是轉向了李然來。

“先生……”

可還沒等他把話說完,李然便是立時出言道:

“呵呵,王子說得倒也不錯,臣此言確是有緩兵之嫌.”

“所以呢?這又有何過錯嗎?”

“王子許不聞,古之用賢,外不避其仇,內不失其親?”

“然乃一介外臣,所言雖有私心。

但是對於楚國而言,難道不失為是一條良策?遷移許人,一舉而積兩族之深怨,難道大王當真要等到群舒烽煙再起,才知此舉之謬誤?”

是的,李然索性就直接攤牌了。

他也不裝了,直接亮出底牌了:

我是周人沒錯,但是我所說的,難道不是為你們楚國的整體利益著想?這又有什麼不應該的呢?

李然一邊說著,一邊臉上也浮現出一絲對王子棄疾的不屑。

他其實很清楚,王子棄疾他為何要竭力請求遷移許人去駐守江淮一帶?他甚至想都不用想,只一看王子棄疾的眼睛,就能洞悉他到底是在想些什麼。

遷移許人駐守江淮,這個辦法乍一看似乎是並無不妥的。

可是,如果楚王一旦當真這麼幹了,那楚王在楚民心目中的口碑可真就要一落千丈了。

畢竟下民也不全是可以愚弄的。

今日許人可以被楚王無情的強迫著遷移到江淮一帶,日後其他地方的屬民呢?諸如申人,沈人,曾人這些,乃至是楚國自己人呢?

於是,所有楚人心裡肯定都會想:是不是有朝一日,許人的下場也會落在自己頭上呢?

而一旦他們心目中產生這樣的想法,那楚王自然就難免會被套上“暴虐”二字,而楚王的群眾基礎也就自然會一落千丈。

換句話說,王子棄疾這個辦法看上去乃是在幫助他的王兄安定江山,但實際上卻難免是有敗壞楚王的公眾形象的嫌疑。

而李然之所以沒有對楚王明說,一方面是因為這是他們兩兄弟之間的事,他李然又有什麼資格去插手其中?

若不是看在這許人無辜的面子上,他甚至連在此諫言都懶得多說一句。

正所謂“疏不間親”,類似他們這種兄弟之間相互算計,當然需要楚王自己去想清楚才是。

別人若是從旁說破了,那也難免是有挑撥離間之嫌吶!

何況這些話在所有人都在場的前提下,那自然是更不能說的。

楚王聽罷,亦是再度微微點頭。

楚王熊圍也並不傻,他當然知道李然的心中所想,其立意也絕不像他弟弟所說的那般狹隘。

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李然提出的辦法顯然比王子棄疾的辦法更為妥當一些。

只不過,他還是有些疑慮,於是當即將目光轉向了一直未曾開口的觀從。

“子玉,你以為此事如何?”

這件事,一旁的觀從自始至終都未曾是發表過意見,這不由是讓楚王有些疑惑。

——

第261章_慶封在鍾離

其實,觀從身為楚王的近臣,在其即位前,便是一直陪在楚王身旁為其出謀劃策的主要謀士。

而在楚王即位後,便被任為卜尹,所以他便很少在大庭廣眾之下露面。

今日他會隨王子棄疾一道前來覲見,其實已委實讓楚王感到很是詫異。

不過,讓楚王更疑惑的是,王子棄疾與李然爭辯許久,都不見觀從出一言,他這葫蘆裡又到底是裝的什麼呢?

“回大王,臣也以為此時遷移許人,不妥.”

“哦?子玉也是這樣認為的?”

楚王聞聲一怔,當即繼續問道。

站在觀從身前的王子棄疾聽罷,更是一愣,急忙轉過頭看向觀從。

而李然則也是微微皺眉。

他們顯然都沒想到,觀從居然會站在李然這一邊。

難道說這個觀從,也是心懷正義之輩?

還是說他另有所謀?

就在他在思索之際,觀從的聲音卻是又再度響起。

“大王,比起遷移許人,此時卻還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哦?卻是何事?”

楚王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攻下鍾離,誅殺慶封!”

當觀從斬釘截鐵的說下了這八個字,大殿之內頓時陷入了片刻的安靜之中。

慶封是誰?

慶封,原齊國的上大夫,曾有擁立如今齊侯杵臼(齊景公)的大功。

為什麼要說是“原齊國的上大夫”呢?

這個還說來話長。

原來,當時的慶封與崔杼在殺害了齊莊公之後,二人便是共同擁立了如今的齊侯,並把持了齊國的國政。

而後,慶封又施奸計,除去了崔杼。

在齊國成為了實際上的話事人。

但是,就在其勢力鼎盛之時,卻又突然是遭了齊國田氏,鮑氏,欒氏,高氏等族的聯手反撲,其子慶舌被殺,而他則只得是隻身一人逃到了吳國。

再後來,卻也不知為何,竟會被之前的吳王諸樊,給冊封在了鍾離,儼然成為了鍾離的一國之君。

這就是慶封之所以是“原齊國上大夫”的緣由。

但這些似乎與楚國並沒有什麼直接聯絡,而觀從又為什麼說誅殺慶封乃是比遷移許人還重要的事呢?

因為顯而易見的,慶封如今被吳國封在了鍾離,這對於楚國而言,可實在不是什麼好事。

“臣獲悉,慶封在去到了吳國之後,吳國的實力可謂是與日俱增,前吳王諸樊之所以膽敢領兵侵犯舒鳩,想來便是有著這慶封的這一份功勞!”

“哦?那為何這慶封去了吳國之後,對於吳國的襄助會如此之多呢?”

“回大王的話,此皆是因為慶封乃是掌管著鍾離一域,又坐擁朱方大城。

此城乃是夾在吳國與宋魯之間的。

臣以為,很有可能吳國便是利用此城為跳板,為吳國進行軍械物資的補充,以此來壯大吳國的實力,並使其成為制衡我們楚國的一把利刃!”

“原來如此……這對我楚國而言,的確算不得什麼好事啊.”

觀從身為楚國的間諜頭子,對於這些訊息那自然是瞭如指掌的。

而這一番話娓娓道來,旁人皆識尋不出半分破綻,即便是李然,也不由得是微微點頭。

不過,觀從顯然還沒有把話說完。

他見得楚王之後並未再言,便是繼續說道:

“臣以為,我楚國若要滅吳,便必須要先拿下鐘離不可!”

“雖說如今我們佔據著江淮一帶的有利地形,卻根本上還並未傷及吳國之根本。

一旦吳國藉此繼續不斷的壯大,並源源不斷的獲得從中原諸國運送而來的物資,那吳國日後必會成為我楚國的心腹大患!”

“到得那時,若我們再想滅吳,恐怕便要難於登天了.”

觀從之所以能夠成為楚王的心腹,可見其本身便是具有非凡的遠見。

而且他總是能在各種微不足道的情報當中嗅出對於楚國不利的那一些因素。

而剛才的這一番話,便是最好的證明。

他的這一番話,真可謂是字字珠璣,合情合理。

楚國若想要滅掉吳國,那麼拿下鐘離,誅殺慶封便是如今首先要做的事。

不然,若等著中原的那些周人源源不斷的為吳國補充物資,待得吳國是真正的成長起來以後,那怕真是後患無窮的。

可觀從所言雖是在理,但這件事當真若要做起來,卻又是何其的困難?

是啊,拿下鐘離,談何容易?

鍾離之國遠在楚國的東北方向,距離楚國腹地是十分的遙遠。

所以楚國若想要拿下那裡,除非是採用千里奔襲,否則若一旦是等鍾離和吳國反應過來,並做足了準備。

那恐怕,拿下鐘離就只會是成為一個笑話。

而且光是此前的舒鳩之戰,對於楚國而言便已算是打得實屬不易了,現在更何況是比舒鳩更遠,更易守難攻的朱方城?

要說這鐘離國的北面,乃是直接連線著宋國與徐國的,而慶封又遠在朱方城,此城依託長江天險,極為易守難攻。

之前說了,楚國若要拿下鐘離,以目前楚國的實力,唯有是搞千里奔襲,方有一戰之力。

而這也就代表楚國所能夠出動的軍隊,其數量必然不能太多。

因為所到之處一應所需的補給那自是指望不上的。

然而,在面對朱方城時,楚國若是不能以十倍之勢合圍此城,光是想從一面進攻就攻破此城,那也無疑是在痴人說夢。

這就成為了一個兩難的問題。

而且,更為要命的是,此時楚國已經逼死了吳王諸樊,這算得是與其他諸侯都把樑子是給結下了。

所以,一旦晉國藉此為由,舉行會盟,趁著楚國出兵鍾離的機會再揮師南下,給楚國上演一出“圍魏救趙”的戲碼,那楚國可就真的是走了遠了。

所以,這件事聽上去倒是沒什麼,可實際要操作起來,卻遠沒有這麼簡單。

“此事……只怕絕非易事啊.”

楚王深吸一口氣,看了看觀從,而後回到王位上是端坐了下來。

“朱方城易守難攻,而我軍士兵又要千里奔襲,還要防備北面……”

話到這裡,楚王並未繼續說下去,而是眉頭緊鎖的直搖頭。

慶封所在的鐘離,如今的確對楚國威脅太大。

可倘若楚王當真下定決心要討伐鍾離,只怕是要狠狠的下一番血本才行的。

“大王所言甚是.”

“然則,此事現在卻是非做不可!”

“因為,如今乃是吳國士氣最為低落的時候,此時若不動手,一旦等吳國是緩過這口氣來,我們還想再攻下鍾離,那可就更難了.”

是的,現在攻打鐘離的確是最佳時機,此時不動手,又更待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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