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不解,還請賜教!朱平安的聲音響在講經處,迴盪在楊國樑的腦海裡,也迴盪在講經處每一個人的腦海裡。

大道至簡!朱平安的問題很簡單,但卻直指楊國樑“王者之風,后妃之德”理論的根本。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如果回答不了朱平安的問題,那楊國樑的理論再高大上再政治正確,也只是一團泡影。

在楊國樑苦苦思索朱平安的問題而不得的時候,講經處的其他人也在絞盡腦汁的思索朱平安的問題,為何君子指的是周文王,淑女指的是周往後?!鐘鼓,琴瑟,這些樂器只有周王有資格享用?!顯然不是,周王可以用鐘鼓琴瑟,貴族宴飲是也多用這些樂器,平民老百姓在祭祀、成婚時也可以用這些樂器。

只是等級不同,所能用的排場不同。

按照西周禮樂制等級,周王可以用四面八佾(“佾“是“列“的意思,每列八人,八佾六十四人),諸侯可以用三面(缺北面)六佾,卿大夫可以用二面(缺北和東)四佾,士可以用一面(只有南面)二佾。

平民百姓在婚喪嫁娶、祭祀時,也可以用樂器,只是人數排場不能超越“士”。

有錢的老百姓,高興了,叫兩個人或者自己彈個琴,敲個鼓什麼的,都是可以的。

那如何解釋君子、淑女指的是周文王、周王后呢?眾人絞盡腦汁,苦苦思索而不得。

“楊博士,還請賜教.”

朱平安立在臺上,再次拱手。

“淑女......君子......”楊國樑呆立在臺下,面如死灰,額頭上汗水如注,手心裡也滿是汗水,腦子彷彿被一塊無形的巨石給壓住,都不會運轉了,嘴唇都有些發白了,喃喃自語。

窗外一陣微風吹來,攜帶著外面炙熱的溫度,吹進講經處,也吹在楊國樑臉上。

風力微弱,只翻起了一頁書卷,可是吹在楊國樑的臉上,卻讓楊國樑身體一個趔趄。

是風太大了?還是這大殿太熱了?我怎麼感覺有些站不住,想要眩暈過去似的......楊國樑努力的維持住身體平衡。

“呵呵.”

此時,講經處忽然傳來一聲呵呵笑聲,中氣十足又云淡風輕,自信滿滿。

伴隨著呵呵笑聲,講臺下一人站了起來。

他揹負著雙手,睥睨著朱平安,身材高大而挺拔,就像一位立於風口浪尖之中力挽狂瀾的英雄。

他的身影是那麼的偉岸。

是他!景王府侍講學士——馬華亭。

在楊國樑大腦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回答的時候,馬華亭馬大人站了出來。

馬華亭的呵呵一笑,吸引了眾人的注意,他起身睥睨著朱平安,臉上帶著嘲諷,大聲的反問道:“狀元郎不曾聽聞春秋筆法否?何為春秋筆法,精簡也,《詩經》亦多用此手法。

何為精簡,亦即其文章不指名道姓也。

《關雎》一文,莫須以此手法乎,略去周文王之名,亦是避諱君主之名也.”

馬華亭用兩個觀點來回擊朱平安。

一個是春秋筆法,雖然春秋筆法是因孔子而有名,但是在孔子之前就有人在用,只是因為孔子多用此手法寫《春秋》而得名。

春秋筆法就是精簡,可以精簡名字,也可以精簡觀點、看法。

《關雎》可能用的就是春秋筆法,精簡了周文王、周王后的名字,而以君子、淑女代指。

另一個則是避諱君主之名。

在封建時候,君王或尊親為了顯示威嚴,規定人們說話中避免直呼其名或在行文中直寫其名,而以別的字相代替。

《關雎》就是如此,避諱周文王、周王后之名,以君子、淑女代替。

春秋筆法,避諱君主。

呵呵理由多充分啊。

馬華亭說完之後,得意洋洋的看著朱平安,儼然一副絕殺的王者之姿。

“對啊......馬大人言之有理.”

“馬大人高見。

春秋筆法,不就是精簡嘛,省略周文王、周王后名字也正常啊。

另外,避君主諱,現在是這樣,古時候也是這樣啊,所以《關雎》才沒有寫周文王姬昌,周王后太姒之名啊.”

“對,對,就是這樣。

馬大人慧眼如炬,一下子就發現了問題所在.”

馬華亭之言宛若撥雲見月、醍醐灌頂,在他說完後,其他人也都恍然大悟,如夢初醒,紛紛感慨附和。

“國樑慚愧,幸有馬大人高見。

今日課後,若是馬大人有暇,還請一同煮茶論《關雎》.”

楊國樑向著馬華亭認真的長揖一禮,邀約馬華亭課後一起煮茶討論《關雎》。

“楊大人是關心則亂,馬某居於局外,是旁觀者清.”

馬華亭謙虛的笑了笑。

與馬華亭寒暄過後,楊國樑轉頭向朱平安說道,“馬大人之言,便是楊某之言.”

此刻,楊國樑感覺渾身一清,宛若大病痊癒,什麼頭上的冷汗,手心的冷汗,眩暈感什麼的,全都一掃而空,精神好的不能再好了,整個人也恢復一副大家風範。

“朱大人以為如何,在下的回答,可還滿意?”

馬華亭自信滿滿的看向朱平安。

“非也”。

朱平安微微夠了勾嘴角,緩緩搖了搖頭。

“什麼?非也?”

楊國樑和馬華亭俱是一震。

“狀元郎要尊重基本常識,莫要強詞奪理.”

繼而,馬華亭看著朱平安,緩緩搖頭譏諷道。

“平安就是因為尊重基本常識才言非也.”

朱平安淡淡回道。

“請賜教.”

馬華亭臉色一黑。

“賜教談不上,切磋而已.”

朱平安微微一笑,向著馬華亭和楊國樑拱了拱手,繼續說道,“馬大人方才所言《關雎》以春秋筆法省去周文王、周王后之名,請恕平安不敢苟同。

春秋筆法是微言大義,何人,何地,何事,一言以蓋之,但不會省略主語。

孔聖以春秋筆法寫《春秋》,從不省略主語,如‘三月,公及邾儀父盟於蔑’、‘春,公會戎於潛’等等.”

“那避諱君主呢,你又作何解釋.”

馬華亭冷聲問道。

“《關雎》避諱君主?這更是無稽之談。

避諱君主,是避免直呼君主之名。

若是避諱周文王,則避諱‘姬昌’二字,而非‘周文王’三字。

而且,《詩經》中有兩篇直言“文王”,,一是《大雅·大明》,二是《大雅·思齊》,這兩篇中有“文王初載,天作之合”,“文王之母”等句,白紙黑字,確指周文王。

哦,對了,這兩篇亦是言周文王、周王后婚姻的詩篇,楊博士格物這兩篇,或許更應‘王者之風,后妃之德’一論.”

朱平安扯了扯嘴角,緩緩搖了搖頭,把一個個實錘砸在了馬華亭臉上,最後還一本正經的建議楊國樑格物《大雅·大明》、《大雅·思齊》兩篇詩經。

扎心了,老鐵!“咳咳......”楊國樑咳嗽了一聲,喉嚨裡一陣腥甜。

朱平安一本正經的模樣,在楊國樑看來,不僅刺眼,還特麼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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