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風很大，尤其野地裡的風比城內大得多，她披著風氅，帶著帷帽，下車的時候險些被吹得一個趔趄，幸好若水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彤雲姑姑道：“娘娘坐了那麼久的馬車，腳肯定罵了，先去那邊坐坐吧。”
南煙抬手擺了擺，徑直往前走去。
她一直走到金車旁，祝烽在車上聽到她的腳步聲，伸手撩起了簾子，南煙輕聲道：“皇上現在就過去？”
祝烽道：“時辰快到了。”
南煙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遠處那如同小山一般的高臺。
想了一會兒，才輕聲說道：“皇上一切小心。”
看到她這樣，祝烽忍不住笑了笑。雖然他面對很多大事都顯得遊刃有餘的樣子，哪怕天塌下來了都沒關係，但這種態度往往是做給南煙看的，哪怕心裡再憂慮，他也不想南煙跟著自己一道愁；可是仔細想想，她又不傻，怎麼可能真的被自己故作鎮定的樣子全然安撫呢？
但這一次，又的確不必她如此憂慮。
祝烽笑道：“不用擔心，朕說過，今天不會出什麼大事的。”
南煙沒說話，只抬頭往周圍看了看，這一整片區域都歸英紹管，御營親兵早已經將這邊從涼棚到那高臺都排上了，而真正陪祝烽上去的除了文官崔元美之外，自然還要有一個親信的武將。
若是過去，只要葉諍一個人就夠了。
如今——
南煙看了方步淵一眼，其實這位方大統領也是值得託付的，而且，雖然從一開始祝烽選擇的是黎不傷，但她心裡隱隱感覺到，或許在這種場合，方步淵的穩重內斂要比黎不傷更穩妥一些。
想到這裡，她對騎馬跟在金車邊的方步淵道：“方大統領，你要好生跟著。”
方步淵忙道：“娘娘放心。”
祝烽忍不住笑了一聲，低聲道：“好了，不要瞎操心。這裡風大，去那邊坐著，朕一會兒就回來了。”
南煙便點點頭，往後退了兩步，車隊便繼續往前駛去。
這時若水和彤雲姑姑上來，扶著她往回走到了涼棚裡。
雖然只是一個簡單的用木樁搭建的涼棚，但四周圍著白紗倒也是一處庇廕，英紹甚至還讓人擺放了桌椅，桌上還擺了茶杯和果子，南煙走過去坐下，仍沒有取下帷帽，只撩起白紗看著前方，在那高臺的更遠處，也有一隊人馬緩緩的朝著這邊駛來。
是越國國君的隊伍。
相比起祝烽的車隊，那一邊的人馬要多出近一倍，不僅隨行的宮女侍從們，連那些站在高臺下計程車兵，內裡穿的也都是精緻的綢緞，加上彩旗招展，那叫一個氣派。
若水立刻哼了一聲。
南煙抬頭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哼什麼？”
若水不悅的看著前方，冷冷道：“奴婢哼那些越國人，有錢沒處使了，跑到這兒招搖來，什麼東西！”
南煙笑道：“人家的錢，人家愛招搖，礙著你了？”
若水噘著嘴道：“娘娘你哪邊的？”
一旁的彤雲姑姑斥責了她一聲，然後捧起一杯茶送到南煙的手上，才說道：“那越國人看來也是真的從咱們這兒賺了不少錢呢，要不然，也不敢讓那些宮女都穿綢的。”
南煙笑道：“有錢了自然是要享受的。不過，那李無裕也忒過了，隨行的不論大小官員，宮女隨從都穿著綢緞，是擺明了要壓咱們皇上一頭。”
旁邊的若水又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道：“壓皇上一頭？他們也配？不想想自個兒的錢從哪兒賺的，就算眼前比咱們穿得好，也就是猴子騎了一下老虎背，眼前看著威風，改天不知道怎麼死呢。”
南煙和彤雲姑姑都被她這話都逗樂了。
南煙指著她道：“這丫頭怎麼怪話這麼多。”
彤雲姑姑笑道：“還不是娘娘慣著她，口沒遮攔的，什麼話都敢講。”
南煙笑了笑，也沒接這茬，只拿碗蓋輕輕的撇著沫子，伸長脖子看著前方，此刻，兩邊的馬車都已經到了高臺之下，雖然離得那麼遠，但她也不由自主的緊張了起來，連茶也不喝了，目光灼灼的盯著前方。
金車一停，祝烽便從上面走了下來。
一條赤紅的絨毯，寬約兩丈有餘，從高臺上一直鋪到了他們腳下，而紅毯的另一邊，就是越國的人馬。只見對方一個個都穿著綾羅綢緞，連站在路邊侍奉的宮女侍從也是如此，反倒映襯得祝烽身邊只著普通官服的崔元美、方步淵，還有其他衣著簡單的侍衛宮女們灰頭土臉的。
祝烽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崔元美見此情形，也早就皺起了眉頭，雖然祝烽即位之後一直提倡節儉，不僅官府的用度，聽說連宮中的用度都比文帝在位時削減了不少，但是，事關國體，他也從不馬虎，比如今天出行，他所乘的就是六匹馬的車駕，畢竟兩國相交，再細微的事都關係著國家的顏面。
卻沒想到，對方竟然這麼誇張。
崔元美生怕他生氣，湊到他耳邊輕聲說道：“皇上，他們那邊的形制——根本就是亂的。”
祝烽的臉上卻意外的並沒有怒容。
只淡淡的看了對方一眼，然後淡淡的說了一句：“亂好。”
崔元美目光閃爍，立刻退了下去。
祝烽看著對方的馬車雖然已經停下，卻半晌都沒有動靜，他淡淡一笑，轉身便往高臺上走去。
另一邊李無裕的金車旁，隨行的正是大將軍夏侯糾和陳文梟，兩個人見馬車已經停了，但車內卻半晌都沒動靜，兩人對視了一眼，不由自主的都皺起了眉頭，夏侯糾翻身下馬，走到了馬車旁。
“陛下。”
“……”
裡面沒有一點聲音。
夏侯糾又提高了音調：“陛下！”
這時，車內才傳來了一點慌亂的聲音，李無裕如夢初醒一般：“啊？怎麼？到了？”
夏侯糾沉沉的出了一口氣，然後說道：“陛下，炎國的皇帝已經到了，請陛下下輦。”
李無裕這才打了個哈欠。
但他也沒有立刻下車，車內又傳來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才聽見胡媚兒嬌媚的聲音說道：“陛下可要早些回來喲，若晚了，妾身就不等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