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一直都是春光明媚的好天氣,可接下來,卻又接連下了好幾天的雨,原本已經換上薄衫的人們重新將厚一點的衣裳從箱底翻出來。

對普通人來說,只是加一件衣裳而已。

可對受了傷的人,尤其是骨頭受了傷的人,陰雨天氣往往意味著加倍的疼痛,這一天,黎不傷從外面回到家裡,跟往常一樣,他先去謝皎皎的房間看看她。

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裡面傳來哐啷一聲。

他皺了一下眉頭,推門進去。

就看見謝皎皎站在桌邊,桌上擺著茶壺,茶杯卻摔碎在她的腳邊,茶水也潑了一地。

她的一隻手還按在肩膀上,顯然是傷口在痛。

“你怎麼了?”

黎不傷走進去,謝皎皎原本還有些發愣,回頭一看見他,立刻堆起了滿臉的笑容,說道:“我沒事。”

“……”

“就是剛剛,不小心。”

“不小心?”

黎不傷又看了她一眼。

前些日子,她已經可以拿杯子喝水,甚至可以勉強端起碗來吃飯,但現在,他能明顯的看到她受傷的那一邊,那隻手停在半空中,還有些不受控制的發顫。

看來,還是留下了病症。

黎不傷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道:“要喝茶,怎麼不讓下人來?”

說完,轉頭對著外面道:“小星。”

話音剛落,一個小小的身影立刻從外面跑進來,正是那個跟著他來到黎府做事的小乞丐小星。

這孩子進了他家門之後,黎不傷也問過他的真實姓名,可他從小隻跟著母親,並不知道他的父親是誰,姓氏根本無從查起。本來,也有人說,可以讓他就從主人姓,但黎不傷卻不願意,不僅是小星,他府上的人他都不允許這些人從自己姓。

所以府中的人都暫時只叫這孩子“小星”。

他剛走到門口,不等黎不傷吩咐,看到屋子裡的情況,立刻就轉身出去拿了掃帚,走進來把碎片掃乾淨了,而黎不傷已經帶著謝皎皎坐到另一邊的椅子裡。

等到他打掃乾淨,黎不傷又道:“讓人送熱茶過來。”

“……”

“還有,去跟管家說,給這屋子——燒上地龍。”

小星一聽,都愣了一下。

他雖然沒有享受過地龍,可來到這府上做事,管家憐他孤苦,也對他多有照拂,告訴了他許多有錢人家的規矩,他也才知道,原來有錢人在冬天不僅僅有可以遮風避雨的華美房舍,房子裡還會燒地龍,燒得暖暖的,在屋子裡都不用穿棉襖。

可是,現在已經入春了。

就算這幾天下雨,但也沒有太冷,怎麼還要燒上冬天才用的地龍呢?

見他呆在那裡,黎不傷冷冷道:“不懂就問,不問就去辦事。”

“啊……哦,哦。”

小星聽了這話,連問都不敢問,急忙轉身跑了出去。

黎不傷這才回過頭來。

而一回頭,就對上了謝皎皎有些訝異,又好像有些開心的目光,正微笑著看著他。

她說道:“幹什麼要燒地龍呢?都春天了。”

“……”

“人家知道了,還當我們腦袋壞了呢。”

黎不傷淡淡道:“我要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管別人怎麼想。”

說完,自己走到一旁的椅子裡也坐下了。

這一次,兩個人是坐在正上方的椅子裡,看起來,就是並肩而立的架勢。

謝皎皎轉頭看了他一眼,又低頭想了一會兒,忽的輕笑了一聲,說道:“你這麼做,我會以為你是為了我的。”

說完,她又看了看黎不傷。

卻見黎不傷平靜的坐在那裡,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謝皎皎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說道:“你怎麼不說——‘與你無關’。”

說完,她又轉過頭去,看向屋外有些陰晦的天氣,笑著搖了搖腦袋,說道:“你如果不說,我可能就會誤會哦。”

“……”

屋子裡安靜了一會兒。

就在謝皎皎以為黎不傷根本已經不想理睬她,所以連話都懶得說的時候,卻聽見一個有些陌生的語調,低沉的在耳邊響起——

“沒關係。”

“……!”

謝皎皎的心跳都沉了一下。

她急忙轉過頭來看向黎不傷,剛剛那個聲音,根本都不像是他的聲音,非常的低沉,像是有什麼東西壓著他的嗓子說出來的,所以,她甚至都不敢相信,這三個字是黎不傷說的。

就這麼呆呆的望著黎不傷。

而黎不傷沉默了一會兒,也轉過頭來看向她。

目光閃爍了一下,又重複了一遍:“沒關係。”

“……”

謝皎皎的呼吸都窒住了。

黎不傷又將頭轉過去,仍舊是平靜的看向外面,聲音也恢復成了他平時說話的語調,說道:“對了,我回來的時候聽說你讓管家寄了一份書信出去,是給誰的?”

“……”

謝皎皎的喉嚨梗了半晌。

也用一種連自己都有些陌生的,事實上,就是有些沙啞震顫的聲音說道:“是,我義父。”

黎不傷聞言,看向她:“你的義父?不是一直不來的嗎?”

謝皎皎道:“他前些日子傳了訊息回來,說是準備入京了,來看看我。”

“……”

“他還不知道我受傷的事。”

“……”

“我,我也想讓你,讓你見見他。”

“……”

“如果你願意的話。”

黎不傷看著她,說道:“當然可以。我也該見見你的義父了。”

“……”

“有些事情,光是我們說定了也不行,應該讓長輩知道。我——孤身一人,除了貴妃……和皇上,我沒有別的親人。”

“……”

“那你的親人,應該知道這件事。”

這個時候,謝皎皎只覺得整個天地好像都在旋轉一樣,她有些懷疑這一刻的真實性。

但,她還是忍不住開口,顫聲問道:“你,你要跟他,說什麼?”

黎不傷轉頭看向她。

目光尤其在她纖細的肩膀上流連了一番,雖然她現在衣著工整,完全看不出什麼來,可那天晚上,他清清楚楚的看到她的肩膀皮開肉綻,連骨頭都被砍裂了。

那種痛,他多少知道。

在這樣的天氣,那種纏綿附骨的痛,比起受傷時的劇痛,更讓人難以承受。

她,恐怕這一生,都要被那種痛糾纏了。

他說道:“我想跟你義父說說我們兩的婚事——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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