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臺洗衣機成了附近的稀罕物，天天有人來看熱鬧，家裡的髒衣服都洗完了，沒法展示，於是來的人就很失望。
關月玲埋怨說：“你舅媽一個人在這，你說她吵到你學習，這幾天那麼多人來，也沒見你說影響你.”
這能一樣嗎？舅媽在這是心堵，洗衣機是在炫耀。
一直好幾天，洗衣機的熱潮都沒退下去，只要關月玲走出去，遠處就又有人羨慕地指著她說：“她家有洗衣機呀.”
每到這時候，邊上就會有人說：“不止呢，她家還有電視機呢，我的天，這是啥家庭啊，怎麼買得起？”
特區的彩電廠的彩電他是不敢弄過來的，黑白電視機不扎眼，但是彩電就太誇張了，真要弄過來，怕是全城的人都能來他家看電視，還是低調一點吧。
在結婚只需要三轉一響的年代，電視機和洗衣機太高階了，普通人家想都不敢想。
雖然關月玲不是愛張揚的性子，被人羨慕還是很開心的。
日子緩慢而又堅定地向前，農村土地承包了，北窪村還有兩個工廠，但是農村的生活並沒有多好。
隊長有個傻兒子，十六歲，長得高高胖胖的，因為真的傻，大家都叫他傻胖。
就在頭一天晚上他跌進了村前的池塘，被發現後撈出來已經氣息微弱，村醫張老七束手無策，只能把他送到城裡，張衛東聽到訊息趕過去時，人已經又抬出來。
不中用了。
隊長的老婆哭得昏天黑地，隊長臉色難看對張衛東說：“這是他的命.”
傻子因為很高很胖，在村裡橫行霸道，村裡人敢怒不敢言，但他對張衛東很好，每次見了都要把小魚小蝦什麼的塞給他，這是他在池塘邊上抓來的，他每天最大的愛好就抓魚摸蝦。
傻子被埋在村後的河提上，下地的當天晚上，隊長老婆從睡夢中醒來，使勁搖晃丈夫告訴他說：“兒子活了，他說在裡面很害怕，你快去把救他，把他挖出來.”
隊長訓斥她說“別胡說，你做噩夢了.”
但是她一直在哭大鬧，隊長只好穿上衣服，叫上兩個大兒子帶著他們的娘，一起來到埋葬的地方，卻氣炸了肺，原來傻子的墳墓被人挖開，薄薄的棺材也被開啟，屍體被扔在外面的地上。
見到這情形，隊長媳婦一下氣上不來昏過去，兩個兒子慌忙按人中救人，隊長卻圍著墳墓轉了幾轉，對醒過來大哭的媳婦說：“別哭了，這是有人衝我來的.”
在農村挖人祖墳，是深仇大恨，隊長並沒有報警，而是和二兒子把屍體重新入殮，然後不動聲色的在村裡轉悠。
張衛東回村的時候，正好看見兩幫人提著鐵鍬鐵叉對峙。
而隊長這邊，張瑞被五花大綁，嘴裡還不停往外吐黃色的臭烘烘的東西。
走的近了些，被臭氣燻得連退好幾步，隊長老婆脾氣在村裡是出名的好，從來都與人為善的，現在卻不停對張瑞吐吐沫，拿棍子往他頭上砸。
隊長說：“咚咚你離遠點，別弄你一身屎.”
他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張瑞嘴裡被灌了屎，怪不得那麼臭。
張瑞的老婆說：“張良山，你現在不是隊長了，還這麼霸道，你說張瑞害死你兒子，還扒開他的墳，你看見了嗎？”
在土地改革以前，張瑞是隊長的忠誠小弟，快要分地的時候，他還出來鬧過，也不知道跟隊長有什麼大仇，害死傻子還不夠，還要扒開他的墳洩憤。
張老黑把張衛東保護起來，看著兩家人互相指責，不過至始至終，張瑞都沒承認害死傻子，還扒了他的墳。
隊長霸氣地說：“我說是你這個畜生做的就是這個畜生做的，不服氣就打，打死誰誰倒黴.”
張瑞家人丁單薄，就一個叔叔還病歪歪的，而且不跟他一心，哪是人多勢眾而且有錢有勢隊長的對手。
張瑞老婆聽了就害怕地說：“張良山，你欺負人.”
隊長就要讓人把張瑞打死給傻兒子賠命，村民都冷漠的旁觀，似乎是想當然的事，張衛東說：“大爺，你不能這麼做.”
“你要攔我？”
隊長的眼睛紅了，惡狠狠地說。
“大爺，事情沒弄清楚，你不能隨便打死人，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懷疑是張瑞乾的，那就應該把張瑞送到警員哪裡，讓他們去調查。
你是幹部，應該懂法.”
隊長終於給了他面子，把人送去了警局。
張衛東以為傻胖是自己不小心掉進池塘淹死的，但是警局的手段凌厲，很快就弄清楚了狀況，原來傻胖真是張瑞推下去淹死的，而且，扒開墳墓讓他曝屍荒野的，也是張瑞。
哪來的深仇大恨？幾年前張瑞的老母親前年生了重病，張瑞找隊長借錢救老孃，但是隊長當時說他也沒有，還說他娘反正年紀都那麼大了，也活夠本了，救什麼救，就把他打發走了。
老人不久就死了。
張瑞覺得自己這些年鞍前馬後為他服務，他不應該這麼絕情，就還說那麼氣人的話。
但是當時隊長勢力太強，他只能把仇恨藏在心裡，整天還對隊長陪著笑臉，直到分地的訊息傳來，他覺得隊長以後對自己再也沒有威脅，就跳出來了，卻又被隊長給按了下去。
人被按下去了，但是仇恨沒消失。
張瑞越想越惱，又等了一年，終於忍不住了，找機會把傻胖騙到池塘邊，給他喝了一杯酒，傻胖沾酒就醉，推下池塘以後，張瑞眼睜睜看著傻胖在水裡撲騰，直到有人聽見動靜跑過來看時，張瑞才悄悄溜走。
傻胖已經死了，但是張瑞的恨還沒消失，於是又在傻胖下地的當天，把傻胖薄薄的棺材挖開，屍體也挖出來扔在路上。
張瑞以故意殺人罪和侮辱屍體罪，被判了無期徒刑。
至於他老婆在北窪村待不下去，也帶著孩子永遠消失了。
張衛東沒多久又回來參加葬禮，死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
他是癌症，發現的早，本來應該可以手術治好的，但他的老婆不願意花錢哭說：“大的馬上要結婚，小的還要讀書，錢都花了，以後我們的日子還怎麼過？”
每次回家，張衛東的心都無比沉重，很多時候，生活的艱辛不一定就是錢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