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害怕的人，外婆明明對他很好。
他總覺得老人一眼就看穿了他的來歷。
回去的路上關月玲主動說起了小姨的事。
“她最聰明，才三歲就認了四百個漢字，不用人管自己在家就捧著書看，唐詩三百首都能隨口背出來，教我的先生說她將來一定能考上大學做大事.”
張衛東和姍姍都沒說話，靜靜地聽母親說三姨的往事。
她更像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記妹妹。
“可就是因為她太聰明瞭，你們的外婆一直不管她，從小就是我用米湯養大的，跟我也最親，每天晚上都要緊緊靠著我，就像只小貓似得，身子軟軟的，從來都不哭不鬧人.”
她的臉上露出從沒有過的溫柔。
“被送走的那天，她沒哭，輕輕叫我大姐，以後的很多天我不論在哪都能聽見她在叫我，幾天後跑回來，藏在草垛裡不敢讓你外婆看見，等我見到她的時候，已經餓得站不起來.”
說到這裡她哽咽了，不能再讓她說下去，越說越難過。
“媽，你別說了，我會幫你找小姨的，你放心，我一定想辦法幫你找小姨.”
張衛東的話好像把關月玲叫醒了：“說什麼傻話，我找了幾十年都沒找到，你到哪裡找去？”
丟了幾十年，三歲的孩子基本不可能活著，張衛東更多的是要安慰母親，為她們解開心結，她和外婆母女倆互相不能原諒，兩個人幾十年都不幸福。
還沒進村就看見隊長站在路口，一見他回來就責怪說：“整天亂跑，多耽誤事，快跟大爺去廠裡看看.”
“去吧.”
關月玲知道村裡的肥皂廠有兒子的份。
原來是模具做出了幾個樣品，自己沒把握，著急找他來看樣品合不合格，張衛東拿手試了試，很光滑，模具還按照他的要求雕刻了花紋，和北窪肥皂廠字樣。
品牌意識從開始起步時就要做起來。
見張衛東認可模具，隊長高興地說：“行了，你回去吧.”
愕然，過河拆橋說得就是你吧？鬱悶地回家，發現彩霞和姍姍準備好了肉餡、芝麻之類的東西，準備炸丸子，張琳不甘心地坐在灶火前燒火，邊燒邊嘟囔：“新衣服都燒壞了.”
關月玲說：“你不是不願意換嗎，燒爛就以後穿爛的，別想再做新衣服.”
張琳不敢頂嘴，關月玲對她可不像對待其他的姐弟幾個，一個不順心巴掌就會上去。
張衛東聽見妹妹在屋裡哭，大人都在準備年貨，沒人顧得上最小的，他忙走到裡面去看。
丫頭哭得鼻涕眼淚都出來了，見哥哥過來，眼淚巴巴的看他，張衛東拿手絹給她擦掉眼淚鼻涕，抱起來立刻不哭了。
敲了敲她的鼻子，妹妹居然笑起來，這麼小就會騙人。
關月玲說：“別抱她，一歲的孩子不都再床上睡，就她嬌貴.”
以前人要幹活，孩子往往要睡到二歲才會抱，平常都是裹得緊緊地，扔在床上躺著，他家的丫頭被人抱慣了，不願意睡。
這可能才是家該有的樣子吧，瑣碎忙碌，但是一家人都在身邊。
張暮秋風一樣的跑進來說：“咚咚，快去看看你奶奶，讓她別哭了.”
“啊，我奶怎麼了？”
“你二舅老爺沒了，大表哥報喪才走，你奶奶就昏倒了.”
關月玲驚訝地問：“什麼時候的事，前幾天不還好好的嗎？”
“愛喝酒唄，喝醉了半夜自己回家，發現的時候人都凍硬了.”
張暮秋說得沒有什麼感情。
心裡只有酒的男人，別說照顧自己的外甥了，就死老婆孩子也整天扔在家不管，沒有責任感，誰都不會喜歡。
關月玲說：“咚咚你去看你奶奶，姍姍你別忙了，快把你爸找回來.”
“大哥又不在家嗎？”
張暮秋不高興地問，對張良川他的態度很複雜，既心疼又煩他。
“哼，他哪天著家了，喝完酒就出去跑，早晚死外面算了.”
關月玲恨恨地罵，罵完馬上又催著姍姍趕緊出去找。
她對這個丈夫的感情都藏在每天的罵聲裡。
黃氏躺在床上吵著要下來去看自己的兄弟，張秉忠說：“自己去不像話，下午咱們全家都去.”
黃氏看到孫子，眼淚又掉下來說：“咚咚，奶奶沒有兄弟了.”
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冰冷乾燥，張衛東說：“奶奶，你還有我們呢.”
黃氏難過得說：“他要是聽我的話，少喝點酒，怎麼會這麼快走，他走了，家裡怎麼辦呀？”
張衛東握著她的手，聽著她不停嘮叨，說了一會兒可能是累了，發出了鼾聲。
確定她熟睡以後，張衛東鬆開手，她立刻被驚醒，哀求說：“咚咚，你別走.”
“好，奶奶，我不走，我不走.”
“讓你爸不要喝酒了，勸他的時候別說他，他心裡也不好受.”
說起酒鬼，每個人都要提起張良川，酒鬼喝醉被凍死在外面，幾乎是很常見的事。
“他是我爸呀，我會勸他的，你別擔心他，奶奶.”
“他福氣好，你七歲開始養家，咱們家要不是你，日子得過的多難啊.”
張衛東從口袋掏出五十塊錢遞過去說：“奶奶，這個錢你拿著，下午去二舅爺家的時候給他們，辦事不能沒有錢.”
黃氏像是被電了一樣說：“不行，我這裡還有錢.”
張衛東說：“奶奶，你就拿著吧，我掙錢不就是希望有一天，不管家裡人出事能幫的上忙嗎？”
黃氏心疼的流淚說：“你才八歲啊，整天為別人打算.”
張良川醉醺醺走進來，黃氏看見他又是一陣大哭，他年紀比較大，不像張暮秋他們，很多話不能說。
張良川在母親倒是像模像樣，勸了好一會答應下午到家都去看舅舅，黃氏的心情好像好了一些。
下午去奔喪的時候，關月玲不讓張衛東去，怕邪氣衝著。
姍姍心有餘悸地說:“我好害怕有一天咱爸也倒在外面回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