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是關月玲，張衛東的母親，她現在應該是三十四歲，比張良川小一歲。
眼睛很亮，個子高挑，雖然穿著打著補丁的衣服，但整個人感覺還是很漂亮，這個年紀的母親是張衛東不記得的。
母親的外公是大地主，她從小接受過正統的傳統教育，跟村裡的女人不同。
即使家裡的生活再苦再難，也把老大老二兩個女孩送去學校，雖然村裡人都在笑她供丫頭片子讀書，她也毫不在意。
弄清楚事情的原委，關月玲拍打著張衛東身上的土冷冷問張良川：“半輩子有個兒，你發什麼瘋，你想打死他？”
“他不聽話.”
張良川毫不羞愧地說。
彩霞說：“媽……”關月玲不等她說完就罵張良川說：“不知道在哪喝了幾口馬尿就不知道自己是誰，我的孩子要是有個好歹，就跟你拼命.”
見關月玲有暴走的趨勢，張良川立刻認慫乖乖爬起來往外逃。
彩霞說：“爸，外面冷.”
張良川頭也不回，關月玲說：“別管他，死外面才好呢.”
她總是說最狠的話，做最善良的事，張良川在這個家吃最好的喝最好的，還不都是她同意的。
關月玲罵完父親，這才對張衛東說：“以後見他喝醉離他遠點，把你打壞了怎麼辦？”
感受年輕的媽媽身上傳來的溫度，剛才父親的打罵忽然變得無所謂起來，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德性，跟醉鬼生氣不值得。
張衛東對母親立刻換了張笑臉，輕描淡寫地說：“看他就煩.”
“這孩子，那是你爹，哪有兒子說老子的.”
關月玲不奇怪孩子對父親的態度，笑罵一句也沒認真。
娘倆正說著，二姐張琳回家了，她今年十一歲左右，長相是全家最出挑的，不過現在很狼狽。
張良川跟在後面拿著一根棍子攆她，張琳見母親在家把書包一扔嚷道：“不上學了”。
她在鄰村的小學校讀五年級，眼看就要考初中，關月玲氣惱地問張良川：“你幹什麼，打了這個打那個，就顯你有本事.”
張良川把棍子往地上一扔說：“你問她.”
關月玲扭頭問張琳：“好好的，你又發什麼瘋？”
“我，我不想讀書了.”
老二張琳紅著眼說。
關月玲氣得不行：“你說什麼，你想氣死我嗎？”
“老師催好多次學費了，全班就我一個沒交，家裡沒錢我就不讀了.”
張琳硬頂著母親憤怒的眼神，倔強地回答道。
張衛東聽出來了，最關鍵的原因還是沒交學費。
二姐從來不是一個能為家人考慮的人，原來從小到大都是，鬧這一出是氣著家裡沒給她交學費呢。
關月玲聽完呆了一呆棍子掉了也不知道，張良川捂住腦袋蹲在地上。
每次只要做出這樣的表情意思就是他盡到了做父親的責任了，關月玲你快去想辦法解決吧，當然，這副表情也是張衛東最痛恨的。
“最晚明天就給你把學費帶過去，以後不要動不動就說不念書，真不想念就不去.”
知女莫若母，她怎麼會不知道張琳心裡這點小九九。
張琳進了家扔了書包悶悶不樂地坐在床上。
彩霞說：“姐……”張琳沒理她。
關月玲笑臉全無，腳步沉重地走出去，看起來十分無助，看著她高大但瘦弱的背影，張衛東的心揪了起來。
尾隨著母親看他走向了隊長家的方向，估計是想借錢，78年的農村，能拿出錢來的人家屈指可數，隊長家就是北窪村能拿出錢的人家。
他快步跟了上去，拉住關月玲的手叫了聲媽，關月玲說：“你怎麼來了，馬上該吃飯了.”
張衛東說：“媽，你是來找我大爺借錢的吧，我不回去我陪你.”
關月玲眼裡露出異樣地神色也沒拒絕。
隊長張良山四十歲左右，正端了飯碗正準備吃，見她進來就問：“有事？”
關月玲垂頭喪氣不說話，張良山分明知道她的意思，也不點破。
若無其事吃了口飯見她還不說話又問：“你說不說，到底想幹啥？”
等了片刻，關月玲還是不吭聲，就端起碗來不看她只顧自己吃飯，借錢的滋味真是太難受了，母親是張不開嘴。
張衛東站出來說：“大爺，我二姐沒錢交學費，想找你借錢.”
關月玲呆了一呆，張衛東是什麼性格她很清楚，膽小的很，別說是見隊長，就是人稍微多些，這孩子就不敢開口，今天這是怎麼了？“你媽想借錢，她自己怎麼不說話，要你這個小東西來說？”
張良山故意擺出一張冷臉對張衛東。
他這張臭臉別說孩子，就是生產隊的驢見了，也得打哆嗦。
張衛東迎上隊長的眼睛說：“大爺，我媽是張不開嘴.”
張良山聽完笑了，問關月玲說：“多少？”
關月玲慌張地說：“噢，兩塊，哥哎，我過年就還你.”
說起來二塊錢很少，但是七八年，工人的起步工資是十六塊五，農村全家全年收入不會超過一百塊，年底算下來，倒欠生產隊錢的人家更是常見，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個錢，買鹽都買不起。
隊長張良山很清楚他們家過年不可能分到錢還他，可還是答應借了。
他從身上摸出兩塊錢遞過去，關月玲想過去拿，張衛東卻搶在前面伸手去接，隊長卻又把手往後一縮說：“你接什麼接？你接就得你還.”
張衛厚著臉皮說：“大爺，我還你，等我以後掙錢了還給你買菸抽.”
張良山故意寒著臉，藉著把錢遞給他的功夫，一把把他拽過來，按在腿上啪地打了下屁股。
張衛東嬉皮笑臉地說：“大爺，不疼.”
張良山哈哈大笑把他扶正說：“這小子，怎麼不怕我.”
張衛東笑嘻嘻說：“大爺這麼好，怕你幹啥子.”
四十歲了，還被打屁股，被人知道好羞恥，好在沒人知道他的心裡年紀。
“少給我灌迷魂湯.”
張良山笑罵道。
關月玲也笑了，紅著臉對張良山說了聲謝，叫過張衛東牽著他要走。
張良山在背後叫了聲說：“咚咚也七歲了吧，過了年讓他和小英子一起去報名讀書，別耽誤孩子上學.”
小英子和張衛東一樣大，是張良山最小的女兒，都是該讀書的年紀。
關月玲沒想到孩子能得到隊長的關心，忙保證說：“哥，你放心，我就是吃糠咽菜，也不會耽誤孩子.”
張良山說：“這我信，快回去吧.”
出了隊長的家，關月玲蹲下來，抱起張衛東問：“你不是最怕隊長大爺嗎？怎麼今天膽子這麼大？”
張衛東心說：“我都一把年紀了，怕什麼怕.”
但是這話又不能說，只好混著說：“我要是不說話，媽就要說，我不想讓媽四處求人.”
關月玲眼淚頓時掉下來說：“真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啊.”
娘倆回到家，關月玲就對張琳說：“學費給你準備了，趕緊拿去交吧.”
張琳低頭接過錢還埋怨說：“同學早都交過了，這麼晚才給我”。
張衛東不喜歡她的態度說：“家裡沒錢，這是媽給你借的學費你知道嗎？”
張琳不耐煩地說：“煩死了，知道了.”
關月玲聽完姐弟倆的談話，不由嘆了口氣。
張衛東氣得不行，被關月玲抓住說：“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