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吟坐在新房裡,一身大紅嫁衣豔麗至極,但是蓋頭底下的她卻是雙眼微紅,一張臉即使抹了胭脂也帶著點白。

那寬大廣袖裡,柳吟手裡的剪刀更是握得緊緊的。

周圍很安靜,她從京城帶來的四個貼身丫鬟都沒有說話,整個房間裡非常地安靜與壓抑。

本應該是喜氣的新婚之夜,在柳吟看來卻是守寡的開始——嫁給一個傻子,可不就是守活寡?是的,柳吟,京城吏部侍郎柳青洲之女,年芳二八,亭亭玉立,才貌美名更是傳遍京城。

加之又是家中最小的女孩,更是眾星捧月長大的官家嫡女,自她及笄以來,不知有多少媒人踏破門檻。

但是父母都愛惜著她,不肯輕易許人。

當時柳吟也曾經暢想過未來的夫婿會是何許人又是何等模樣,但是卻從未想過有一天爹孃竟會把她遠嫁江南,還是嫁給那商戶人家裡的傻兒子!若不是那貪色的裕王爺,她又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但就算如此,她也依然想不通,便是要躲避裕王爺,也不能就這麼急匆匆讓自己嫁給一個傻子啊!想到父親那嚴厲的眼神,柳吟鼻子一酸,就要落下淚來。

就在這時,卻聽到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好幾個腳步聲響了起來——是喜娘帶著新郎來揭蓋頭了。

頓時蓋頭下柳吟的表情一凝,她心裡咯噔一下,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也聽不見喜娘說的那些吉祥話,彷彿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了起來,只有在聽到“新郎請揭蓋頭”時才一個激靈,整個世界又清晰起來。

柳吟聽見一個女人熱切的聲音:“七少爺,七少爺,快揭蓋頭啊.”

然後一柄挑杆就撩開了大紅蓋頭,柳吟睜開眼,看清了面前穿著大紅喜服的新郎——臨州豪富江家大房嫡子江以成。

柳吟愣住了。

她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男子。

江以成身形頎長,身材勻稱,一張臉生得極好,一眼看過去,只覺得他面若冠玉,唇若點朱,五官無一不精緻,尤其那雙桃花眼,一雙漆黑的眼睛澄亮似水,倒映著柳吟的臉,看得柳吟一陣晃神。

就是京城裡最負美男子盛名,遊街時被少女小姐們擲花的探花郎徐朗也比不上眼前人精緻美貌。

這樣俊美至極的男子,怎麼會是個傻子呢?只是下一秒,這有著仙人之姿的美男子卻對著柳吟露出了一個孩子氣的笑容:“漂亮娘子!”

柳吟心中哀嘆一聲,這樣的美男子卻是個傻子,真是太可惜了。

但對著這樣精緻的臉實在是討厭不起來,柳吟心裡的排斥和戒備還是因此而降低了不少。

她抬起眼掃視一眼四周,除了自己那幾個也被傳說中的傻子姑爺的外貌震驚到的丫鬟以外,剩下的都是四十歲上下的女人,這些都是喜娘,其中一個年紀最大的看著江以成的目光更是親切——也許是更為親近的奶孃也說不定。

一眼就看了個大概的柳吟又低下頭來,握緊了手中的剪刀。

畢竟是新婚之夜,即使柳吟和丫鬟們百般不願,現在堂也拜了婚也成了,還是得按照程式來。

喜娘們便笑眯眯地把柳吟帶來的陪嫁丫鬟們趕了出去,把空間留給了這一對新人——雖然新郎傻傻的,但好歹也是個男人啊!那個目光和善的中年女人更是笑意滿滿地看了一眼柳吟後才退了出去。

丫鬟們都出去了,現在身邊也沒有了熟悉的人,饒是天不怕地不怕如柳吟,心裡也不由得緊張了起來,她抓著裙角,警惕地看著他,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一個男人。

而江以成竟然在柳吟的注視下開始脫衣服!看著他動作的柳吟大為震驚:“你你!你在幹什麼?!”

這個嫡仙一樣的美男子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此時他已經脫下了外衣,他歪著頭,一臉疑惑地看著柳吟:“娘子不脫衣服麼?奶孃說今天晚上要脫衣服和娘子睡覺。

娘子快脫掉衣服,和成兒一起睡覺.”

柳吟頓時滿頭黑線,這位奶孃是鐵了心要讓自己和他的傻少爺生米煮成熟飯麼?竟然教他這種東西?不是說江以成的智力才是四五歲的孩童麼?教小孩子這些真的好麼?因為這番話,柳吟還不確定這個傻子夫君想幹什麼,她看著一臉懵懂的江以成,一邊掏出了剪刀,一邊故作兇狠地說:“你你你別過來啊!我有剪刀!你要是敢碰我我就捅你!”

但是江以成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裡滿是懵懂,只是好奇地看著她:“漂亮娘子為什麼要玩剪刀?成兒也要玩!”

他臉上滿是好奇和懵懂,對著柳吟就伸出了手,走了過來。

柳吟嚇了一跳,連忙恐嚇他:“喂,都和你說了,你別過來!”

但是江以成並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而是依然執著地伸著手朝她走近。

柳吟忍不住緊張地握住剪刀,但是江以成毫無知覺地伸出手來想抓住剪刀,她閉著眼睛尖叫一聲揮出剪刀,同時又因為用力過大把剪刀甩了出去。

剪刀落地發出的叮噹聲被柳吟的尖叫聲壓過了。

幸好因為那位和善的女人——也是江以成的奶孃——因為怕幾個丫鬟進去妨礙少爺和少奶奶,已經帶著她們去了別處,因此門外一個人也沒有,柳吟的尖叫也就無人注意。

房內,柳吟不知所措,她顫抖著睜開眼睛,正看見江以成手上被剪刀劃出一道口子,傷口不大,但是卻破了皮,正流著血。

江以成低著頭,那雙烏黑的眼睛怔怔地看著手上的血,然後霧氣慢慢在眼裡上湧,他抬頭,極其委屈地看了一眼柳吟,聲音好似帶了點哭腔說:“娘子好壞.”

柳吟瞪大雙眼,看著江以成,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江以成看她沒有動作,便把手伸到她面前,把那傷口展示給柳吟看,嘴裡還委屈地嘟囔著:“孃親說娘子是好人,成兒要照顧娘子。

但是娘子怎麼可以欺負成兒?”

被那雙小鹿一樣溼漉漉的眼睛看著,又看看他白皙的手背上正滲著殷紅血珠的傷口,柳吟竟莫名地有了負罪感,她捏著裙子,有幾分扭捏,但是想到面前的高大男人實質上也就只有四五歲孩童的心智,便撇了撇嘴,眼睛看向別處,小聲說道:“好啦好啦,對不起啦。

你不要哭.”

她又看了一眼江以成,開始威脅他:“男孩子不許哭,會變矮的!”

江以成那雙漂亮桃花眼裡的霧氣好像一下子就散去了,他點點頭:“成兒不哭.”

他眨巴著眼睛,看了看四周,然後便抓起床上那白色的布匹,擦了擦手上的血,又把布扔到了床腳。

眼看著他做了這一切的柳吟頓時臉上通紅一片,她是被教導過的,自然知道這白布的作用,但是江以成顯然是不知道的。

但是想到那位似乎一心讓江以成和自己“睡覺”的奶孃,柳吟覺得那沾了血的白布也大有用處,於是便沒有阻攔江以成。

江以成又小跑過去撿起了地上那把剪刀,他小心翼翼地拿著那把剪刀,轉過臉來嚴肅地看著柳吟:“娘子以後不要玩剪刀,會流血!”

柳吟有些無語,看著他如臨大敵一樣把那把剪刀放進了抽屜後不由得笑了起來。

看著柳吟臉上的笑容,他也笑了起來,一身白色中衣的他站在四處都帶著紅的新房裡,純潔得像白雪一樣,那孩子氣的笑容讓柳吟都忍不住失神了一剎那。

江以成又小跑過來,拉著她的袖子輕輕搖晃:“娘子快和成兒快睡覺吧.”

怎麼還沒忘記睡覺?柳吟覺得十分別扭,她看看床再看看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她猶豫的時候,江以成已經皺起眉頭,嘴巴嘟起:“娘子,你怎麼這麼不乖?”

不等柳吟說話,江以成就強拉著她倒在床上,柳吟還沒來得及尖叫,被子就已經蓋在了她身上,她愣住了。

然後江以成的手就在被子下面輕輕環住了柳吟的腰:“娘子今天累壞了,要乖乖睡覺哦.”

柳吟怔愣了一秒種,就掙扎著轉過臉去看江以成,後者已經閉上眼睛,濃密且長的睫毛在眼下打下淡淡的陰影,此時的他看起來真正地宛如一個仙人。

柳吟又轉過臉,背對著江以成,臉上慢慢露出一個笑容。

原來他嘴巴里的“睡覺”真的只是睡覺啊。

她慢慢嘆了口氣,也閉上了眼睛。

從京城走水路到臨州花了大半個月,也沒有好好休整就立刻備嫁,前後還不到二十天時間,柳吟確實是疲憊萬分。

尤其是今日,天未亮時就被折騰起來,到現在已經累了一天,身為新嫁娘但是卻毫無喜意。

柳吟閉著眼睛,被江以成抱在懷裡,鼻尖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清香,這個懷抱並不帶任何的情慾。

柳吟意外地並不討厭這個懷抱,她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我累了?”

然後柳吟就聽到身後的男子那迷迷瞪瞪的明顯帶著睏意的回話:“娘子的眼睛紅紅的,肯定偷偷哭了。

不要哭哦,孃親說娘子家很遠,成兒覺得娘子一定是想家了.”

“娘子不要怕,從今天開始,成兒會一直保護娘子的……”聲音一點一點的小了下去,顯然這個傻子是睡著了。

柳吟的眼睛慢慢又紅了,眼淚慢慢彙集,但是到底沒哭出來。

說起來她和江以成還是認識的啊。

江以成的母親陳氏和她的母親秦氏是閨中密友,出嫁後也沒有斷了聯絡。

父親在臨州任職時,母親得以和嫁到臨州江家的閨中密友重逢,年幼的她和江以成更是因此得以經常一起玩耍。

只是後來六歲時父親遷升到了京城,兩家人才再也沒有見面。

沒想到再重逢,竟然是這般的光景。

也只能如此了,總比嫁給那個性情殘暴又貪花好色的裕王爺強。

柳吟安慰著自己,睏意襲來,她還是沉沉入睡。

只是她不知道,本應該入睡的“成兒”,此時卻睜開了眼睛,此時那雙烏黑的眼裡清明一片,哪裡再看得見半分懵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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