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紅,成了倉庫的唯一色澤。

看臺上下,到處都是瘋狂的人形畜群。

它們張牙舞爪,面目可憎,恍如野獸,發瘋的拼盡一切手段製造殺戮和血腥。

牙齒、指甲、肘彎、撬棍、鋼管……

到處都是殘肢,到處都是血漿。

它們殺人效率是如此低效,卻又如此野蠻而血腥,衝擊著常人脆弱的理性防線。

肉眼可見的滔天血氣,在眾生間翻滾不休蒸騰昇空,沿著屋嵴不斷繾綣匯聚,彷佛孕育著絕世兇物,又若開啟地獄之門。

在航海之神爪牙派恩等人闖入的剎那間,那蘊藏在血氣之中的邪祟,陡然暴躁狂怒的掙扎起來。

試圖從那死亡的腐爛世界,掙扎而出。

“唳——”

源於精神層面的嚎叫,恍如萬鬼嘶嚎,撕扯著眾生靈魂。

這讓場中眾生愈發癲狂。

殺戮慾望近乎凝成實體,彷如照入陰暗角落的陽光,將碎顱者那恐怖身影映照而出。

那是何等可怖之存在!

只消一眼,就讓航海之神爪牙,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聲!

“神——降——”

沙啞的聲音,從派恩的喉嚨中生硬擠出,宣洩著無處安放的恐懼。

他瞪大眼睛,只覺渾身血液凝固,肺腑皆崩。

他看到了……看到了潛行於血氣之中的碎顱者。

他那可憐的知識和詞庫,已經無法描述那是何等褻瀆之物。

她那不辨全貌的身軀上,長滿了腫脹的膿泡,在血光的襯托下,折射著骨灰甕般的色澤流光。

一根根纖細的黑色纖毛,盪漾其間,彷佛在濾食人間恐懼。

她從腐爛世界抽身,落向高臺上那具衣冠華麗之人,眼看就要完成神降!

驀然!

一顆巨大且漆黑眼眸,突然從高臺衣冠華麗之人身後睜開!

這一幕來得是那麼的突兀且恐怖!

彷佛黑夜張開眼睛!

“咯咯咯——”

派恩驚悚得失聲尖叫,不想,聲過喉間卻化為可悲的呢喃呻吟。

他拼命的伸出雙手,試圖挖掉眼睛,身軀卻根本不受控制。

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黑夜之眸,俯瞰人間!

“唳——”

碎顱者發出驚悚嚎叫,竟然發瘋的向外逃去,想要重新鑽回那腐爛世界。

不想,一縷薄薄如紗黑霧,倏然從漆黑巨眸中流淌而出,以人類大腦完全無法理解的前進方式,纏繞上碎顱者!

“嗷嗚——”

淒厲的慘叫聲,從碎顱者那腐爛腫脹的身軀裡傳來。

她憤怒著,咆孝著,驚恐著,再次爬回腐爛世界,哪怕糾纏成霧的殺戮慾望渴望她的降臨。

碎顱者逃了!

但可悲的煉獄才剛剛開始。

因為那巨大眼眸,緩緩升起,看向派恩!

如幕薄紗從空中灑下落向航海之神的爪牙們。

“咯咯咯……”

派恩牙齒止不住的顫抖起來,殘存的理性,拼命的向航海之神祈禱著。

航海之神似乎回應了他的祈禱。

在他心智近乎崩潰中,那可怖薄紗穿過他的身體,無聲無息落向大地。

不!

是那巨大眼眸正在消失。

因為支撐她降臨人間的殺戮慾望正在消退。

因為碎顱者逃了!

一切是那麼的毫無徵兆,就像派恩毫無準備的闖入這場神降之地。

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

“噗通!”

熟悉的感官回到派恩身上,他卻抑制不住的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好像在膜拜高臺上唯一的王。

在他身旁,維拉德、杜克……等治安員,同樣不可倖免。

甚至還有人依舊滿臉狂熱,呢喃不止——神靈降世已然汙染了他們可憐而脆弱的心智。

這一刻,偌大倉庫中,到處都是屍體。

殘存的倖存者,一臉茫然的看著彼此,內心的憤怒和恐懼似乎早已被榨乾,生不出半點。

“呱呱……”

一隻渡鴉從天而降,落在高臺上,俯瞰遍地鮮血腐肉。

“噠噠噠……”

密集腳步聲傳來,都鐸十四區治安長終於帶著屬下姍姍而來。

那黏腳的血腥,註定令今夜成為無數人的不眠夢魔。

……

蘭登被救了下來,送去了醫院。

李慎之預想中的幽靈檢查沒有出現,哪怕他目睹全程,哪怕他身處高臺,哪怕他自認為嫌疑最大。

但……就是沒人查他。

他以為官方是在走程式,或者先保住他的小命再說。

結果直到他第二天早上,他終於勉強恢復對蘭登身體控制權時,依舊沒人查他。

甚至在他試圖走出醫院時,也沒人阻攔。

不,不對,一名滿臉漲紅的小護士攔過他,嗯,溫聲細語的索要醫療費!

李慎之摸遍全身,也沒翻出一個銅便士,不得不摘下手指上的寶石戒指抵賬。

不想那小護士反倒不敢收了,紅著臉,連連擺手道:

“那個……你要是沒帶錢的話,我先幫你墊付好了,等你身體好了,再來補交吧!”

說完,那小護士紅著臉跑了。

直到回到家,站在穿衣鏡前,看著鏡中一身帥氣衣衫昂貴的蘭登,李慎之才意識到那小護士為啥不怕他逃單了?

淦!

又是一個看臉的世界!

他檢查一遍公寓,蘭登放在明面上的現金,不出預料被敲悶棍的混子搶光了。

甚至還包括漢森讓人送來的二手懷錶。

好在,蘭登狡兔三窟藏在暗處的現金還在,這讓李慎之鬆了一口氣。

這筆錢雖然不多,但也足夠他捱過發薪水前青黃不接的日子。

否則的話,他怕是隻能賣掉手上的寶石戒指了。

目前他手上一共有三枚寶石戒指,看起來皆價值不菲。

藏有幾分顧慮的李慎之,暫時還不打算賣,他打算等風聲過去再說。

躺在醫院的一晚上,他思考了很多,尤其是對於“本體”隱隱有了幾分猜測。

現在他基本可以確定,他認為的幻覺,不是幻覺,而是一種幽靈感官。

就像人類的視覺聽覺一樣。

在特定條件下,幽靈狀態下的他,是可以看到一些現實景象,甚至可以觸控到實體。

不過,這裡的實體,應該十分珍貴。

比如:蘭登這具身體。

昨晚,那隻細獵狗幽靈顯然也看上了蘭登這具身體。

不過被他一個大逼兜給抽飛了。

這不是關鍵,關鍵是,抽飛細獵狗時,他好像從它身上挖下了一塊肉。

嗯,也不能說是挖下。

這種感覺很奇妙,非要比喻的話,就像是吃了一杯糖水中的糖。

他感覺自己好像變得強大了一點點。

當然,這可能就是一種錯覺,或者獨屬於幽靈的能力。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

李慎之現在最大的顧慮是,眼前這場自由,乃是一場虛假的自由。

治安署這是圍三闕一,故意留下漏洞等他鑽呢?

當然,這也有可能是死太多人了,治安署陷入某種麻煩之中,所以一時半會才沒來找他。

因此,他在想,要不要趁機逃了?

一時間,李慎之陷入了沉思。

恍如穿城而過流淌不息的泰姆河。

這條匯聚都鐸全城生產生活廢水的河流,腥臭刺鼻,渾濁不堪。

直到流出都鐸大區,抵達諾爾島附近,河水才稍稍清澈一點,再往下游流淌不了多久,就會匯入北海。

那裡會有一處河水和海水交匯而出的奇觀,都鐸貴族常常喜歡乘坐遊輪來此觀景。

此時,寬闊的河面上,一截斷木旁突然冒出一顆黝黑腦袋。

他掙扎著爬上斷木,大口喘息恢復體力,同時滿臉複雜的看向都鐸方向。

此人不是別人,赫然是被推下高臺的命運先知!

他下意識伸手入懷,再次摸了摸那光滑如初的胸膛,直到現在,他依舊滿臉不可思議,雙眸更顯狂熱。

“娼婦養的狗雜種,想不到吧,老子不僅沒死,還承蒙碎顱賜福!希望你沒死在治安署那群野狗手裡,我會親手踩碎你的顱骨!”

自封命運先知的弗雷德裡克,低聲咒罵著。

沒人知道,當布尼安開槍擊中他的心臟時,他並沒有立即死去。

也許是因為布尼安為了取信他,給他服用的藥劑起了作用;

也或許碎顱者甚至血神一直在卷顧著他!

總之,墜入廝殺人群中的弗雷德裡克,竟然在滔天恨意中感受到碎顱者的目光。

在憤怒中,他明白了殺戮的真諦!

他拼盡力量,絞死一名倒地之人。

於是他重獲新生。

傷口癒合,心臟跳動,更有一股強大力量匯聚而來。

這讓他在那場殺戮中所向睥睨。

直到那不可名狀之恐怖降臨,令他癱軟在屍體之間。

不想,這也救了他一命。

當官方匆匆趕來時,他趁機爬進倉庫地道,逃入泰姆河,一直流淌至此。

“我的主啊,請寬恕我的不辭而別,弱者沒有資格侍奉禰,我會在殺戮中成就禰的威名!”

弗雷德裡克看了一眼都鐸,毅然決然的再次跳入河道,向岸邊游去。

他能感受到,偉大的碎顱者已經完成了神降!

就在都鐸城中!

但他太弱小了,他根本沒有資格侍奉碎顱者。

他會在殺戮中,沐浴神恩,走向強大!

因為在殺戮中,血神無處不在。

當然,他是不會承認,他的遠離,乃是對那顆巨眸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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