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越來越晚了。
周離抬起手腕看了看錶,已經接近凌晨,鏡區也快要天黑了。
房間還是上次的大房間,很大,很空曠,幾張硬板床,此外幾乎什麼也沒有。
周離還是選了上次睡的那張床。
但老妖怪有自己的床不躺,偏偏要跑到他的床上來,還躺成了大字型,把整張床佔得滿滿當當。
雖然猜不透她這麼做的內心活動,但考慮到她現在的心情,周離也不想和她計較——計較也沒用,他之前就打算默默換張床來著,就將原本的床讓給她了,可惜他換床的速度沒有老妖怪快。
於是他又換了回來,就這麼坐在床邊想著事情,毫無睏意。
耳邊傳來了槐序的聲音,有氣無力的——“你知道妖怪死是什麼樣的嗎?”
“不知道.”
“要是有一天,你在故土世界,碰巧是晚上,你看見遠方突然綻放出一點星光,那星光好看極了,但是你還沒看清楚它就消失了……”槐序睜著眼睛,無神的盯著天花板,“那就是有個妖怪死了.”
“你不是說妖的死亡不可怕、妖也不在乎死亡嗎?”
周離試圖安慰她。
“我沒說.”
“。
.”
安慰失敗。
周離嘆了口氣,也不說話了,決定讓她靜一靜。
也許靜一靜會好一些。
畢竟老妖怪的性格還是很樂觀的。
何況她活了這麼多年,經歷這麼多,對死亡也該看得很淡了。
只是明公於她而言實在太重要。
房間中短暫的安靜了片刻,只有糰子在床上爬動著,到處亂嗅。
一會兒踩在槐序身上,低頭湊近了聳動鼻子,或者旁若無人的從她身上走過,似乎聞到了不好的味道。
一會兒又跑到周離身邊,在周離身上嗅著,像是在尋找著什麼。
“周泥~~”糰子終於開口了,仰頭看著周離,眼中有著小星星:“你們不開心嗎?”
“被糰子大人知道了.”
周離小聲應道。
“糰子大人聞得到的.”
糰子有點小驕傲,“糰子大人聞得到你們身上開心和不開心的味道.”
“那是一種什麼味道呢?”
周離偏頭看著她。
“喵嗚……”糰子歪著頭認真思索了好久,才給出答案,“可憐兮兮的味道.”
“這樣啊.”
周離思索著可憐兮兮是什麼味道。
想了半天也沒想出結果,也許這是一種人類無法感知也無法理解的感覺。
於是他將糰子抱起,摸著糰子的頭,故作責怪:“那我開心的時候糰子大人怎麼不來,總是在我不開心的時候飛一樣的跑過來,迫不及待的看我笑話.”
“不是的喔!”
糰子連忙解釋,小臉認真極了,“糰子大人是來安慰你的.”
“是嗎?”
“是的喔!糰子大人有一種魔力,能讓人很快開心起來!”
“請糰子大人施展魔力吧!”
“……”糰子安安靜靜的待在他懷裡,一眨不眨的盯著他,好似不明白他剛才在說什麼。
周離:……糰子:……周離:?糰子:?周離:o((⊙﹏⊙))o糰子:(^)周離終於忍不住了,又問:“糰子大人的魔力是怎樣的呢?”
“是……”糰子睜著眼睛,炯炯有神,就這麼盯著周離,又不吭聲了。
但即便在這種時候,她也從來不會露出迷茫和心虛的表情,更不會尷尬。
“……糰子大人把尾巴給你玩!”
糰子終於解出來了,她微微揚起下巴,尾巴也翹起指向周離,“跟你講,糰子大人的尾巴很好玩的,糰子大人開心的時候它就搖啊搖,不開心的時候糰子大人就咬它一口.”
“就會開心嗎?”
“會痛……”說著這句話時,糰子的眼中終於露出了一抹迷茫,好像遇到不能解釋的事情了。
周離則露出了微笑,輕鬆了許多。
“謝謝糰子大人.”
“唔?為什麼喵?”
“因為糰子大人讓我開心起來了.”
“是喵?”
糰子不解的看著他,又聳動了下小鼻子,“可是糰子大人怎麼還是聞到了可憐兮兮的味道?才只比剛才少可憐兮兮了一丟丟……”“可能是因為……”周離扭頭看向了身後床上的‘大’字,顯然老妖怪才是不開心的絕對主力,自己則是心情稍許沉悶而已。
與此同時,老妖怪也一扭頭,斜著眼睛瞥著他們倆。
“吵死了……”“喵?糰子大人是在安慰周泥!”
“是的.”
周離作證。
“那你怎麼不來安慰我?”
槐序斜瞥著糰子,“咱們好歹認識這麼多年了,還有明公.”
“喵?”
沒想到糰子還真的從周離懷裡跑脫,邁著小碎步走向了槐序,邊走邊嗅嗅——這種可憐兮兮的味道似乎能讓她的心變得格外柔軟,都不介意自己平常和槐序的不對付了。
“你為什麼不開心喵?”
糰子湊近槐序,歪著小腦袋,“是紅染惹你們生氣了嗎?”
“不是!”
槐序不太想說話。
“糰子大人為什麼總是不喜歡紅染呢?”
周離不由出聲了,“其實她也很喜歡糰子大人的.”
“糰子大人不喜歡她.”
糰子扭頭看著他。
“為什麼呢?”
“她對糰子大人不好.”
“不是這樣的,紅染也是為了糰子大人好所以才對糰子大人嚴厲的.”
周離頓了一下,“其實每次我們去紅染那裡蹭吃蹭喝給糰子大人帶回來的好吃的,都是紅染特意為糰子大人準備、再讓我們帶回來的.”
“真的喵?”
糰子睜大了眼睛,呆呆的,這可讓糰子大人的自尊心十分受損。
“是的.”
“可是……殿下也說過她壞話.”
糰子試圖從其他方向來證明自己不喜歡紅染的正當性。
“嗯?”
“是的喔!”
糰子十分確定,“殿下說過的,說她不像妖,像個人內.”
“……人內是貶義詞嗎?”
周離頭疼。
“是的喔!”
糰子毫不猶豫,“人內會用熱水燙小貓.”
“可我也是人內.”
“喔!是喵?”
“……”周離不理會這隻小渣貓習慣性的胡言亂語,繼續問道,“殿下為什麼說紅染像人呢?”
“因為她很聰明.”
糰子不假思索。
“因為聰明?”
周離愕然。
“對的喔!”
糰子肯定。
“……難道妖很笨嗎?”
周離又頭疼起來了,“而且聰明不是褒義詞嗎?”
“喵?”
“……糰子大人難道不聰明嗎?”
“聰明的喔!”
“……總之紅染對糰子大人很好的.”
周離放棄了,“糰子大人不要那麼不喜歡她,她也會傷心的.”
“喵嗚~”“……”和糰子的對話實在缺乏邏輯性,而且稍有不對,她就自動聽不懂人話了,就連周離也有些跟不上。
於是周離選擇了停止這個話題,將安慰貓留給了更需要安慰的某大妖,自己坐著聽他們對話。
但紅染真的像人類嗎?或許是的。
她喜歡上網衝浪,準備有遊戲室,她的脾氣比普通妖更暴躁一些,她會考慮得更多,會在微信上發洩……不過像她這樣向人類文化靠攏的妖也不少,比如喜歡書畫的寒泓大人。
稍一晃神的功夫,糰子已和槐序說到了明公的情況。
槐序雖然語氣看似不耐煩,似乎不太想和這隻蠢貓說話,但事實上她將一切都說給了糰子聽,無所保留。
只是糰子畢竟文化有限,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來來回回還是那句老話——“妖怪死了就回歸本源了,又變成新的妖.”
“我之前也這麼覺得,然並卵!”
槐序反駁,並舉例說明,“比如妖王快死了,你也覺得無所謂嗎?”
“殿下不會的喔!殿下能活很久!”
“萬一她壽命到了呢?”
“沒有到喔!”
“萬一呢?她要死了你不傷心嗎?”
“沒有喔!”
糰子用一雙明亮的眼睛盯著槐序,甚至歪頭表示疑惑。
“萬一!萬一!就是如果!假如!假設!你聽得懂嗎?”
槐序頭髮都要摳掉了,神情也很惱火,一度讓周離認為讓糰子去安慰她是個錯誤的選擇,“你沒讀過書嗎?”
“沒有讀過喔!”
“老子跟你說不清楚!!”
“糰子大人跟你也說不清楚……”糰子不服氣的嘟囔著。
“我特麼……”槐序咬牙切齒,氣得不行,那一瞬間扭頭的神情,像是再也不想和糰子說話了。
可事實是她只稍作停頓,就又將頭扭了回來,又問:“那要是周離像明公一樣快死了,你不會傷心嗎?周離可沒有變成妖,他不會迴歸本源.”
“喵?”
糰子睜大眼睛,似乎覺得很不能理解,於是又扭頭看向周離:“那周離你們人內死了會怎喵樣?”
“就什麼也沒有了.”
槐序搶答。
“什麼……也沒有了?”
糰子不相信,繼續追問,“不會又變成另外的人內嗎?”
“不要聽她的.”
周離微笑道,“我們也會迴歸本源的,以另一種方式——如果我們被埋入了地下,不久之後我們的埋葬地就會長出茂盛的花花草草,就也變成了另外的生命.”
“會變成好看的小花花嗎?”
糰子的眼睛變成了星星眼。
“會的.”
“好膩害!!”
“真是個傻貓……”槐序白了他們一眼,內心嘆著氣,也不再繼續追問了,免得真的將這隻傻貓說通了。
可她有時候真的會分不清——這隻小傻貓到底是真的傻,還是比她看得更透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