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號,清晨,小雨。
今天周離倒是起得早,下樓時他聽見老式摺疊門發出哐哐哐的聲響,喚醒了整個清晨。
他本以為開門的是兩個老人家。
沒想到是楠哥。
這意味著他的能量已經被她偷過了,可惜了,他前幾天還在想要不要再攢一棵梭梭樹呢。
摺疊門的每一扇上下都裝有門栓,楠哥長得高,只稍微抬手就能將頂上的門栓拉下來,然後將四扇門拉到最邊上摺好。
但門實在過於老舊,地面又不平整,在摺疊的過程中門的下沿與地面剮蹭觸碰導致震動不斷,哐哐哐的聲音由此而來。
她家有三個門面,堂屋佔了兩個,她也只開了這兩個。
外邊細雨如絲,煙雨朦朧,但終究已經快到立夏了,天亮得早,門大開後,整個屋子一下就亮堂了起來。
楠哥回頭看見周離,有些驚異:“起這麼早?”
“你才早.”
“你們三個昨晚不是打了一晚上游戲嗎?”
“我先睡,他們打得晚.”
“昂……”楠哥點著頭,端了一張老舊的太師椅到門外,坐在屋簷下頭也不回的說,“我爺爺奶奶在灶屋弄飯,你要燒火就自己進去.”
“不.”
“要我帶你進去?”
楠哥回頭。
“不,不燒了.”
“嗯?”
楠哥想了想,猜測他是被那兩個老的問怕了,她只笑了下,便指向另一張太師椅,“那就過來和我一起看看雨、聊聊天吧.”
“好.”
周離聽話的端了椅子坐到門外。
屋簷有一米多寬,外邊雨線連綿,連夜的雨將水泥公路沖洗得乾淨如新,倒是屋簷下乾燥依舊。
可能風是往另一邊吹的。
楠哥坐姿也不太正經,她望著外邊說:“夏天的雨天最舒服了.”
“冬天的豔陽天也很舒服.”
“還是夏天的雨天最舒服,我以前最喜歡夏天下雨了.”
楠哥說道,“天氣會變得涼酥酥的,席子都變成冰涼的,睡起來可舒服了。
最好還要吹大風,本來是三伏天,卻冷得要穿外套,躺在床上就是不想起來。
最多起來吃完早飯,又躺回去睡.”
“真會享受.”
周離說的是真心話,他覺得光是聽楠哥描述,就很讓他覺得舒爽了,“我挺喜歡下雨天的。
只要不出門.”
“哈哈,還真就是這樣.”
楠哥笑道,“以前夏天農活很多,但一下雨就不用幹活了,不用上山,也不用曬糧食收糧食,可以好好地坐著發呆,發一整天.”
“沒有作業嗎?”
“我會寫作業?”
“也是.”
周離想起了那個趴天橋上幫楠哥寫作業的小女孩,但他沒有說出來。
“你昨晚睡覺有蚊子沒?”
楠哥又問。
“有一點,你們呢?”
“沒有,你做的那玩意兒還蠻好用的,我們昨晚都沒點蚊香.”
楠哥說,“我打算給她取個名字,既然是按我來雕的,就叫……”“小楠哥吧!”
“小呆毛吧!”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楠哥機械的扭頭,看向周離:“你說什麼?”
“沒……”周離抿了抿嘴:“小楠哥好,好聽,朗朗上口,楠哥你的取名能力滿分.”
“真菜!”
楠哥起身往前攤出手,接了一點雨水,看了眼後又將之抖乾淨,重新坐下來時老舊椅子發出吱呀一聲。
周離嘴巴都張開了,又閉上了——算了,少招點打。
下雨天當真是最好睡的,外面都是雨聲卻又淋不到自己,有種原始的安全感,於是直到吃早飯時,張浩和兩個姑娘也沒有起床。
只有槐序循著早飯的味道下樓了。
飯是剛煮的。
菜是昨晚的剩菜,熱了一遍,還有剛從罈子裡夾出來的泡菜、罐子裡夾出來的豆腐乳。
楠哥拿著她專屬的碗。
還沒回來她就對周離說過,她在老家有一個碗,是從小用到大的,她現在每次回去也都會用,她爺爺奶奶不會給別人用。
那是一個有著天青色菊花紋的搪瓷……盆?反正周離覺得那不是碗。
楠哥舀了大半碗乾飯,夾了一些菜,便又出門坐到屋簷下吃。
周離想了想:“我也出去吃.”
走到門口,他往楠哥碗裡瞄了眼,白生生的乾飯,在這個清冷的早晨有熱氣升騰,碗裡放著幾塊回鍋肉,兩根長長的酸豇豆和一坨豆腐乳。
這樣的飯菜是算不上豐盛的,但看起來莫名的很有食慾。
楠哥刨飯刨得很歡快,兩邊臉頰因為包滿了飯而顯得鼓鼓的,讓人有戳的慾望,偏偏臉頰的面板也是白白嫩嫩的,更加重這種慾望。
“這場雨最多下到中午.”
楠哥察覺到周離的到來,含糊不清的說。
“你怎麼知道?”
“猜的.”
“我以為是看天氣預報.”
“我們這兩市交界,天氣預報不準.”
“這樣啊.”
“要是中午前雨停了,我們半下午就可以出去插秧子.”
楠哥說,“田裡的水到半下午就能放掉一些了。
或者我們去釣小龍蝦.”
“好.”
“希望下午可以出太陽.”
“嗯.”
“對了下午我弟弟要回來了.”
“是嗎?”
“這個小夥子欠揍得很,他要是懟你,你就揍他.”
楠哥說,“不要留手.”
“我見過他的.”
周離悄悄瞄了眼楠哥,有些心虛。
不知為什麼,他又想起了小時候的楠哥。
楠哥對此渾然不知,只覺得這小夥子真是乖巧得不像話,自己說什麼他都答應。
刨完最後一口飯,她端著碗走回了屋裡。
……雨果然在中午前停了。
下午也真的出了太陽,可惜沒有彩虹。
他們吃過午飯後打了一會兒牌,沒要楠哥參與,下午三點後出門,拔了秧苗捆成捆,帶到田裡開始插秧。
還帶了一個裝小魚小蝦的小笆簍。
三個小時後,已是黃昏時分。
即使一群小年輕效率不高,期間還各種玩耍打鬧,但畢竟人多,也成功將活兒都幹完了,並且插得還挺整齊。
這個過程中也抓了一些小魚小蝦。
站在田裡抬頭望去,原本空蕩蕩的一塊水田現在被塗上了一層薄綠,一棵棵青蔥的小秧苗整齊有序的排列著,在水中留下倒影,田由此被分成了無數的等分小份。
初夏時分天空絢爛的雲霞亦倒映在水中,組成了一副寧靜又美好的田園風光。
除了雲霞,水裡還有楠哥的倒影——高挑的少女挽著褲腳,彎下腰在田裡洗手,波紋盪開一圈又一圈。
她的頭髮垂了下來,幸好不長,她便懶得管。
“我又看見一條魚!”
少女唯美的形象立馬被打破了。
隨著水波驟起,水中的夕陽美景也被波紋覆蓋,取而代之的田野上空的一片歡聲笑語。
一群年輕人小心翼翼又興奮不已的在剛插好秧苗的田裡走動著。
“這邊!”
“呀它往我這邊來了!”
“一起堵啊!”
“堵、堵,好……”“……”周離依然站著不動,看著他們鬧。
一陣水聲,槐序挪到了他身邊,和他站在一起,這老妖怪也看向前方,好像有些感慨:“年輕真好啊,是不是?”
周離瞄了這老妖怪一眼。
忽然,一條小魚竄到他腳下。
只見他老人家雙眼一凝,想都沒想,下意識彎腰一把抓下去。
嘭!水花濺起。
老妖怪直起身,手上赫然抓起一條滴滴兒大的小魚,面對幾隻年輕人類驚訝的目光,他不由得意的仰頭大笑出聲:“關鍵時刻還是得看我!你們這群弱雞!”
連上半身都往後仰了,可見有多得意。
周離就默默的看著他。
可能這就生活本該有的模樣吧?夕陽漸漸西下。
楠哥招呼著幾人回去了,帶著大半簍小魚和泥鰍,還有幾隻小龍蝦,但沒有黃鱔。
因為楠哥說黃鱔可能會咬人、洞裡還可能不是黃鱔而是蛇,張浩就不敢去抓了。
他們來是穿拖鞋來的,回去的時候乾脆連拖鞋也不穿了,就光著腳,把拖鞋提在手上。
水泥公路被太陽曬了一下午,踩起來居然暖暖的,他們只穿著短袖也不覺得冷,要知道今早上穿著外套還嫌冷來著。
周離扭頭一看。
兩隻燕子追逐著在稻田上空劃過。
夏天的到來只用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