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565 福兮禍兮

巫妖大師晃了晃手指，莊續騰終於可以重新控制自己的身體。跌落造成的傷口已經結痂，長時間保持固定姿勢的肌肉開始痠痛，但這些都只是小問題，懸在家鄉頭頂的世界毀滅倒計時才是大問題。

根據巫妖大師不負責任的推斷，嘆息之牆最多再堅持五百年。五百年後，嘆息之牆就會在不斷“縮圈”的過程中，縮到其基礎法陣的內部。一旦法陣暴露在外，黯蝕力量就會破壞法陣，如此一來嘆息之牆也就無法維持了。

當初設計建造嘆息之牆的時候，巫妖大師就充分考慮了防護法陣被人從內部破壞的可能，因此他為法陣本身也設計了保護措施，其強度與嘆息法陣本身相當。巫妖大師坦率承認，就算自己想要破壞法陣的基礎，也必須拿出全部法力，日夜不停、分秒必爭地進行轟擊，沒個三五百年很難擊穿。

“雖然我的法術能力很強，但是個人的力量在天地崩潰的偉力面前根本算不了什麼。黯蝕的力量在我看來相當笨拙，可它的總量太大，還能一直持續。當整個世界的毀滅力量集中到法陣的保護措施上時，我的三五百年的工作量，它可能一年就完成了。因此，我只要等著就好，不需要額外做什麼。”

莊續騰請求巫妖大師強化嘆息之牆，得到了一個直接的、無可辯駁的、無可奈何的回答。

“為了保住最後的記憶，我早已窮盡了所有強化嘆息之牆的辦法。但凡還有辦法，我在之前幾百年裡也都試過了。世界死亡詛咒法陣是我最大的失敗，卻不是我唯一的失敗。我無法減緩倒計時，無法加速倒計時，這讓我感覺自己是個廢物。好在我能活很長時間，還有機會看到毀滅的那一天到來。”

憑藉莊續騰的法術能力，他無法對嘆息之牆做出任何影響。就算他毀掉自己，拉巫妖大師一起灰飛煙滅，也不能加快或者減慢嘆息之牆的毀滅倒計時。

“莊續騰，你很聰明，或許會想到把我交給公司進行研究，寄希望於公司的研究力量可以搞清楚並嘗試延緩嘆息之牆的毀壞，甚至說服他們停止影界的一切活動。”巫妖大師搖搖頭，說道：“不管你如何設計，我並沒有真正的實體存在，因此我只要動一下念頭就能完全摧毀自己，比你用崩解效應快多了。”

巫妖大師環視最後的小鎮，用平靜的語氣說道：“一個毀滅世界的倒計時，雖然比不上親手報仇，但我也能接受，因此我已經了去最大心願，坦然接受消亡。我是肯定不會再讓公司進行羞辱的，因此你永遠無法拿我作為禮物和證據去和公司交涉……”

莊續騰朝巫妖大師豎起中指，說道：“我會想各種辦法解決問題，但我不會和公司同流合汙，更不會向公司出賣你，這一點你儘可以放心。”

“如果公司願意交出殺害你哥哥的兇手和所有相關責任人，恢復他的名譽，將汽車行業完全送給你，你會原諒公司並和它合作嗎？”

莊續騰愣住了。一個驕傲的人大概會立刻否認，說“不可能，多少錢都不可能！”莊續騰並沒有著急回答，而是充分尊重了這個問題，好好思考一番。

“這個條件讓我很心動，我會好好考慮，然後做出和現在一樣的選擇：我拒絕。”莊續騰攤開雙手，說道：“我哥死了，既然我有能力，為他報仇就是我的責任。這件事，只有我哥讓我停手，我才會停下來――我沒有代替我哥進行諒解的權力。嗯……剛才我仔細想了想，我的仇恨算不上多麼強烈，它只是消不掉，也掩蓋不了。”

“剛才你的問題出來後，我也問了問自己：如果公司給我更多，我會不會動搖？我真的永遠不可能被收買嗎？”莊續騰抬頭看向天空，嘆了一口氣，說道：“然後我發現自己非常愚蠢：這個問題應該交給公司思考；我何德何能去替它們琢磨如何收買自己？我肯定能找到辦法收買我自己，這不代表它們就會出那個價錢。”

“你這不叫愚蠢，叫做清醒――看來長期的法術學習成功提升了你的智慧。”巫妖大師說到：“其實你也不需要為五百年後的事情操心。這一百年，你活著的時候好好照顧家人；等你死了，我會用你的剩餘軀體為了再照顧他們。你們沒有長壽種，最多兩百年，你現在想要照顧的人就都沒了。之後再出現的人已經超出了你的認識範圍，你對他們不再有情感寄託和責任。”

“我還是覺得世界別毀滅最好。”莊續騰說道：“如果遲早要毀滅，遲一點更好。”

巫妖大師點點頭，說道：“我完全理解你的感覺，但這件事不會因你的想法而改變。我學習了那麼多法術，能夠用意志扭曲現實、逆轉生死，只是世界太大、個人太小，世界不會按照個人的意思運轉。”

“我多想逆轉世界的毀滅……”巫妖大師低下頭，看著腳下的方寸空間。“我的這個想法極其強烈，它甚至能讓我這個巫妖白日做夢。我夢見我有一個選擇，那選擇說：你放棄毀滅世界，你的世界就會因你的仁慈和大度而回歸。我……我很想活在那個夢裡。”

對死靈來說，活在夢裡就等於否定現實，其代價就是灰飛煙滅。巫妖大師的身體極為強韌，同時也極端脆弱，兩種狀態只隔著他的一個念頭而已。

“我不能活在夢裡，你也一樣。”巫妖大師說到：“接下來你想做什麼？準備怎麼做？”

“找件隔離服，帶著勺子出去，然後回家。再弄件衣服應該不難吧？這個世界中了你的死亡詛咒……等等！”莊續騰突然一拍大腿，說道：“公司開拓隊的人應該都死在外面了吧？能不能把他們的植入體拆下來？我只是麻痺了一天多而已，只要隔離服沒有停止工作，他們的屍體應該還完整！”

巫妖大師的法術只殺活物不傷物品，因此開拓隊成員的隔離服應該還是完整的，但是否仍在工作，就要看剩餘電量了。當穿戴人員受傷或者生病的時候，隔離服也能提供緊急治療，還會不斷呼叫救援。影界此次發生如此巨大變故，公司一定會派遣調查人員進行各種行動，包括回收礦場，也肯定包括回收屍體。現在就看誰的行動更快。

收集這些植入體並不是為了錢，而是積攢力量。開拓隊使用的是公司內部最高階別的植入體，代表了公司的最高戰鬥力水平，除了這一次就沒有其他機會能搞到。就算不給自己用，交給想要威脅和破壞公司的人，也能為莊續騰分擔壓力。

撿屍體，死靈法師的必修課，這裡面只有技術，不牽扯道德。經過分析，兩人認為雖然礦場人多，但是距離影界通道太近，公司的力量將會最早支援。而且礦場的高階戰鬥力比例相對太小，沒有開拓隊的收集價值高。

如果去了礦場，他們一定會對基本找不到屍體的情況感到失望。本著先就近的原則，巫妖大師帶著莊續騰飛出嘆息之牆，在高空俯瞰大地，用幽影之眼搜尋影從訊號。他們毫不費力地鎖定了目標，其效率遠遠高於搜尋腐屍的禿鷲。

兩隻禿鷲――不，兩個人降落到屍體旁。莊續騰掏出破甲錘準備動手，巫妖大師攔住了他。“如果你破壞隔離服，他們會懷疑的。我可以定位傳送，將屍體直接送出來。”

“還能只傳送屍體？厲害！但是請千萬別告訴我為什麼要練習這種技巧。對了，你稍等片刻，我先耗盡隔離服的電，讓它無法記錄資訊。”莊續騰搖搖頭，先施展感知觸手，找到隔離服裡的影從電池，將它們快速抽乾。

沒了能源，隔離服立刻停止工作，這樣它就無法再記錄“內容物”的各種變化。巫妖大師隨即展現了他的高超控制能力，在不破壞隔離服的情況下，將裡面的屍體傳送出來。

自從安裝了高速高爆發植入體以及將幾個植入體送人之後，莊續騰身邊就空了幾件容器，如今塞滿了從公司強化人身上拆下來的植入體。他們一共拆卸了四具屍體，巫妖大師用魔法燒光了遺骸，不給公司留下任何線索。他們認為，公司一定知道這些隔離服的位置，之後肯定會來找。至於公司的調查人員看著四個空殼隔離服會產生怎樣的聯想，那就不是他們兩個能夠操心的事情了。

兩個人隱身之後傳送到礦場附近，發現公司的人依託影界傳送門建立了前進陣地。他們正在鋪設一種滑軌系統，鋪到哪裡，研究人員才前進到哪裡。每個研究人員的腰間都有抓鉤，隨時可以掛在軌道上，利用高速執行的軌道在短時間內回到影界通道門口，執行緊急撤離。

“公司的應對速度好快……”莊續騰不由得發出感嘆，然後跟著隱形的巫妖大師進入礦場廠區。他故技重施，找到隔離服後先吸乾電池，再帶著衣服傳送離開。反正沒能量的隔離服短時間內也能夠起到保護作用，帶個勺子出去應該不成問題。

莊續騰重新站在髒兮兮的涵洞之中。從傳送的眩暈中恢復之後，他便開啟頭盔，深吸一口氣。空氣中不僅有一股透著真實感的腐臭，還有一種虛幻縹緲的生鏽金屬氣息，它來自一個正在進行五百年倒計時的老座鐘。莊續騰揮揮手，隱藏出口，然後離開涵洞。他抬頭看著灰濛濛的天空，努力將它和影界的死寂區別開來。他發現，這有點難。

“我一定是稀粥吃太多了。”莊續騰脫下隔離服，收拾好隨身物品，按照上一次的方法把隔離服銷燬掉。之後，他在公路旁偷偷跳上一輛進城的集裝箱運輸卡車，藏在陰影裡，向首都憲法城駛去。

沒辦法，想要回沛城，只能先去城裡找長途交通工具。

雖說離開沛城都已經八個多月了，感覺之前的事情也該過去了，可莊續騰仍然認為不可張揚。在不瞭解具體情況時，乘坐火車或者飛機都不是好主意，開車回去是更好的選擇。不管在沛城還是在首都，二手車行業都時刻準備著提供服務。莊續騰並不需要特意尋找，他在進城途中看到路旁有個規模還不錯的二手車店，便直接跳車。

“好再來車輛鑑賞中心？人才啊，居然起這個名字……”莊續騰來到停放著各種車輛的院子大門口，左右看看，不見人影。“不該啊！燈亮著，院子裡也挺乾淨，又是大中午的，怎麼沒有顧客也沒有服務人員？”

總不可能是公司為他設下的陷阱吧？莊續騰搖搖頭，甩掉這個過分自戀的想法。他搜尋片刻，發現“好再來”的綜合服務房――就是一個相當於十二個集裝箱佔地面積的鐵皮屋――它的外牆上歪歪斜斜掛著一個霓虹燈招牌。燈只有三分之一還亮著，亮與不亮的部分合起來是幾個字：要服務，輕按鈕。

看樣子，這牌子沒裝結實掉了下來，靠著電線的拉力才沒有砸在地上。這截電線給招牌留下最後的光亮，也成功把莊續騰引了過去。在外牆支撐柱的拐角處，莊續騰找到了按鈕，用力按了下去。

怨靈果凍告訴他，房屋內一個原本完全封閉的“冰箱”開啟了，走出個執行傀儡。它穿著一身“好再來”的橙黃色工作服，打扮上與牆上照片裡的員工一樣。只不過照片裡的員工都帶著充滿職業感的熱情笑容，而執行傀儡的整個腦袋被覆面頭盔完全遮蔽，頭盔上面還豎著七八根天線。

“歡迎光臨好再來，我是一號銷售顧問，竭誠為您提供服務。”執行傀儡推開房門走出來，找到莊續騰之後，邊說邊靠近，它的聲音機械而清晰。“請說明你需要的服務內容，如果需要人工接管，請說需要人工。”

“需要人工。”莊續騰看看左右，確定這不是某種埋伏，便呼叫人工介入。

執行傀儡說了句請稍等，便開始吹口哨。它的口哨水平很一般，莊續騰努力分辨，也只有七成把握說這是白魔姬的《一代槍火》。伴隨著蹩腳的口哨音樂，大約每過一分鐘，執行傀儡就會說一遍“請稍等，正在嘗試接通。如果您不想等，隨時可以讓執行傀儡為您服務。”

大約十二分鐘後，執行傀儡突然停止吹口哨，身體顫抖起來，頭頂上的天線閃爍燈光。伴隨著顯然不太協調的手臂動作，執行傀儡挺起胸膛“深吸一口氣”，然後對莊續騰說道：“啊，抱歉，訊號不好，連線速度慢，我來得稍微有點晚。先生，我能怎麼為你效勞？”

“我想買輛車，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莊續騰說道：“我不想要複雜的手續耽擱時間，也不想路上出現意外狀況影響我的心情。你有什麼好推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