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535 死寂的世界

巫妖大師提出莊續騰那根知識石柱上整理出來的資訊應該物歸原主，這一點當然毫無問題。但是將它們全都刻印到病號小姐身上，這是什麼道理？

“你直接整理一本書給我不好嗎？”莊續騰問道。

“不好。書可以被任何人偷走並閱讀，幽靈女妖只有你能夠召喚，放在她身上最安全。不用擔心，文字會在繃帶的內側，平時用幽靈女妖也不用擔心會被人看到。”

“其實我可以讀完之後把書銷燬，全都記到腦子裡，這樣就……”

“不！”巫妖大師抬起手來，說道：“那些東西值得反覆閱讀，僅僅背誦，只會讓你停步於固有印象。有一個原理叫做常讀常新，或許你沒聽過，但它絕對正確。”

“好吧……如果你堅持的話，我也沒法阻止你。呃，這種文身會不會增加召喚的難度？”

“本質上它只是一種裝飾性的修改，區別在於這一次的裝飾修改非常複雜，一般學徒根本無法完成――我說的就是你。由我來做，並不影響你召喚幽靈女妖――過去怎樣，未來還怎樣召喚。你現在將幽靈女妖召喚出來，然後坐在一旁等著。”

莊續騰依言而行。病號小姐出來之後，根據莊續騰的命令停留在原地，保持完全靜止不動，此時巫妖大師開始施展法術。他從霧霾中召喚來一道道血紅色的光，然後將它們擲向病號小姐，最終消失在幽靈體內，如此往復迴圈。莊續騰有點擔心病號小姐的狀態，但經過仔細觀察之後，他發現這些光點不會傷害幽靈，甚至不會讓她產生任何感覺，便徹底放手不管了。

整個過程持續了三個小時，期間莊續騰吃了點東西，挖坑上了次廁所，還用手臂當枕頭睡了一會兒。巫妖大師說現在是夏天，氣溫不錯，鹽湖的地面不會讓人覺得寒冷。莊續騰證實了這種說法，他的小睡質量很好，起來之後打個呵欠、伸個懶腰，之前與伊莎貝拉戰鬥的疲勞基本上全都消失了。

“完成了。”巫妖大師垂下雙手，讓指尖剩餘的血色光芒滴落並回歸大地。“你的幽靈增加了一條指令。你對她說：閱讀，她就會將文字內容展示給你看。”

“我試試！”莊續騰搓搓手，把病號小姐叫到身前，然後說出指令。只見病號小姐歪了一下頭，然後做了一個昂首挺胸的動作。她身上的繃帶拆解開來，文字就在她的面板上。

從脖子開始向下，胸口加腹部密密麻麻全都是文字，大概有一萬左右。莊續騰撓撓頭，說道：“這樣看書，感覺有點古怪……雖然幽靈的身體都是平的，但我總有種逼她脫衣服的感覺。”

“那是你的想象力有問題，與法術無關。”巫妖大師說到：“讀完一頁之後，只要用巴掌抽一下就行：向左抽是下一頁，向右抽是上一頁。她總會記住你上次閱讀到哪裡。唯一無法實現的功能是目錄跳轉：你只能一頁一頁翻。”

莊續騰試了試，果然可以翻頁。他的巴掌會直接穿透病號小姐的身體，這會給病號小姐製造一點損傷，莊續騰可以付出一點怨氣進行修復。從這個角度講，翻書會消耗怨氣，維持病號小姐也需要怨氣，這書還不能無限讀下去。

“謝謝，我挺喜歡這個，您費心了。”莊續騰對巫妖大師表示感謝，然後問道：“接下來咱們做什麼？”

“你有什麼想法？”巫妖大師反而問起了他。

“我沒具體計劃。這次來影界，一來是想驗證布克爾博士的話是否真實，二來想要滿足好奇心，第三嘛……我是來躲災的。我在那邊殺掉了鼎鑫魔創沛城分公司業務開拓部高階經理伊莎貝拉，你明白這一定會產生一連串反應……”

“可以理解。來到這裡，公司就很難追蹤你了。不過你也得小心一些，這個世界裡也有公司的存在。”巫妖大師說到：“所有影從都是在這裡挖出來的，另外還有一些開礦的、探寶的、名為考古研究實際為偷盜的。公司的開拓隊在影界行動，他們比業務開拓部厲害多了。”

莊續騰皺起眉，問道：“巫妖大師，你的家鄉發生了什麼？”

“一場巨大的災變。我用防禦法術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同時也被防禦法術困住。嘆息之牆，你還記得嗎？”

“我當然記得。嘆息之牆是公司的叫法，一堵它們無法穿透的屏障。巫妖大師，你說過那場災變與法術實驗有關，說我當時法力低微、知識匱乏，聽不懂具體情況。現在我能聽懂了嗎？”

巫妖大師低下頭沉思片刻，說道：“走，咱們邊走邊說。”

兩個人漫步在陰霾的鹽湖上，此時周圍開始漸漸變暗，彷彿黑夜即將到來。莊續騰正耐心等著巫妖大師找到講解歷史的切入點，卻猛然發現頭頂區域的霧霾逐漸變得明亮，而水平方向上反倒繼續黯淡下去。

“黎明到來了。”巫妖大師見莊續騰不解，便說道：“這裡的霧霾並非完全自然現象，至少與你那個世界不同。霧裡面充斥著影從能量，它在夜晚會發光。當太陽昇起，天亮了，霧霾就會收起光亮並逐漸散去。過一會兒，你就能看到一望無際的鹽湖了。”

“原來我來的時候是夜晚？”莊續騰感嘆道：“太神奇了，這可真沒想到！”

“沒想到……你說得對，當時我們的狀態就是這樣：沒想到。”巫妖大師說到：“如果說我們這個世界歷史上最重要的事，大概有兩件：魔法體系建立，見到神靈。”

“你們世界也有神？沒聽你提起過。你們世界的神……等等，你們的神沒救一下嗎？”

“見到神，不代表是我們的神。你不要打斷我，不要影響我的思路――這段歷史，我不願意回憶。”巫妖大師搓了搓手，便離開地面漂浮起來。他鎖定了和莊續騰的相對位置，似乎這樣可以把一部分精力節省出來，用於講述歷史。

“我們的世界以魔法為主，一切都用魔法完成。種植、養殖、捕獵、製造……生活的各個方面都在使用魔法，就像你們之前使用神術，後來使用技術一樣。”巫妖大師說到：“我們的世界沒有神，完全沒有這個概念。如果遇到無法解釋的事情，我們就用魔法元素來暫時指代。我們的強大施法者堅信：這個世界的一切最終都能被理解、詮釋、學習後掌握。”

“那一天，我們見到了神靈，飛昇的神靈。它們展現出的強大、永恆和美麗震撼了我們世界的每一個人，包括我。我們將之視為一種可以研究和學習的新現象，神靈立刻成為我們最有熱度的話題。後來……其實也就是幾年前，學習了你們語言的我才堪堪明白：那些神靈是從你的世界離開的。”

“咱們兩個世界距離很近。別誤解，物理距離與晶璧距離不是一回事。你的世界外面有一個廣闊而巨大的宇宙，每一顆星星都是太陽，可能會有無窮世界――我的世界也一樣。但是在某種丈量尺度上，咱們兩個星球距離很近。這個丈量尺度便是神靈飛昇時使用的神界夾層――這名字是我們一些大法師起的，你不用深究，知道有這個東西便是。”

“你們的神靈離開後便在神界夾層運動，隨後就出現在我們的世界，被每一個人看到。當時我們只覺得那場面太壯觀了，現在想想卻只有恐怖。並非每一個神靈都能夠繼續前進，我們目睹了兩個神墜落。它們停了下來，靜止不動，就橫亙在我們的夜空之上，彷彿月球的伴星一樣。”

“我們對神靈展開研究，也在此刻發現並打穿了神界夾層。你們的世界追求金錢，我們的世界追求永不枯燥的生命。神靈的永恆狀態被認為是永生的終極答案，比我這個骷髏架子強多了。”

莊續騰撓撓頭，問道：“有那麼好嗎？”

“從魔法來講，的確很好。”巫妖大師說到：“永生是生命的終極追求，我們研究出三個方向共七十二類辦法。巫妖變化屬於身死方向的實體亡靈類辦法。另外兩個大方向是活體變形和棄身轉生。其中對身體和思維影響最小的方法集中在棄身轉生上，就是將思想、意志和靈魂用一些手段轉移給新生兒，重新活一遭。”

“那新生兒……”莊續騰問道：“新生兒不就被替代了嗎？”

“這確實是一個倫理問題，我們有專門的倫理委員會。不經審批自行棄身轉生的，都會受到嚴厲懲罰。除了極少數特別情況特別處理外，基本原則就是殺掉。”巫妖大師說到：“棄身轉生受制於人，變形法太難實現，亡靈的成功率最穩定，但是思維上的副作用很大，風險不小。總結而言：活著的都要吃東西，世界裝不下這麼多人；死了的腦子都有病，不知道啥時候就瘋了。”

巫妖大師在面前揮手，彷彿擦掉那本名為《痛苦記憶》的書的封面上的灰塵，然後開啟了它。他說道：“神靈不需要額外消耗能量，它們的精神也很完美，我們當時認為找到了最優解。別急著反駁，我們當然知道那只是一個階段內的最優解。世界那麼大，肯定有更好的，只是我們還沒觀察到。只有永生，才有希望見識整個宇宙的絢麗。”

“在魔法的幫助下，我們不愁吃飯，因此大家全都集中起來學習和研究神靈。我們知道了飛昇，知道了從存在永恆走向概念永恆這件事……扯遠了。”巫妖大師搖搖頭，停頓片刻之後才說道：“大家都在研究神靈，不斷有新的成果出現，魔法體系進行了一次擴充。我一開始也在其中，我的成果比較冷僻，叫做《巫妖等實體亡靈與神不可調和的矛盾》。”

簡單來說，巫妖沒法走神靈永生之路。巫妖大師的這則研究報告經過了專家審定和同行評測，被認為極有學術價值，是一則令人悲傷的宣告。實體亡靈的生活狀態僅比虛體亡靈好，一直都屬於“不得已為之”的選項。巫妖大師一直想改善永生狀態，他已經試過幾乎所有轉換方法，都沒能成功。現在，“神”這條路也走不通，因此確實令人悲傷。

“大家都在研究，全體人民的智慧組合起來，威力巨大。終於，成神的辦法找到了，兩個人先後成功，他們用自己的實際例子證明了成神方法可行，簡化方法也可行。”

“此事一出，世界轟動了，大家紛紛要求成神。經過委員會同意，集中力量建設屬於全體人民的成神法陣，任何魔法能力到達11級――最高20級――且已經有兩個以上子嗣的魔法師，都有資格使用這個儀式。”

“我對此不感興趣――就算感興趣也沒辦法。見到別人成神只會讓我覺得煩躁，於是我把他們都趕走，一個人悶頭研究，決定要找出比神靈更好的永生模式。在我沒有關注外面的時候，問題產生了。”

“世界上沒有免費的永生。”巫妖大師轉頭看向莊續騰，問到：“人人都想永生，人人都想成為神，每個人都有這種強烈的願望――這種狀態讓你想到什麼了嗎？”

“信徒，”莊續騰想了想，又補充道：“安全藍。”

“都對。其實神靈也有消耗，但因為它對我們來說是一個新的概念，所以有些基礎性的研究沒能完成。我們的步子邁太大了。除了基礎研究之外，我們一上來的研究物件就是飛昇神。飛昇神，又比你們世界穩定了千萬年的神具有更高層次。”

巫妖大師搖搖頭，說道：“我們直接把自己變成了飛昇神。一個兩個還好說，全民都有這種想法，這就出了問題。當批次製造的神靈超過一個界限，對信徒意志的需求產生了連鎖反應，就像大水沖垮了堤壩一樣，每個人都在迅速死去。整個世界，但凡有自我認知的活物，都在死。總共不超過半個小時，這個世界死絕了。”

“我不幸成為最後一個死的。有時候，我也後悔，為什麼那時候要支撐起防護罩。嘆息之牆，我確實嚐嚐對著牆嘆息。在我護罩裡的十幾個學生和僕人只是死得更慢、更痛苦，就算緊急變成巫妖也不能阻止這個過程。”

“我沒死，除了防護罩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在這個世界上，我是那個最堅定確信巫妖不能變成神靈永生的人。我的意志與神靈完全絕緣，早早就絕了轉成神靈的念頭。”

“我的世界就是這樣變成一片死寂的，”巫妖大師說到：“天要亮了，霧霾要散了，你可以看看這個死寂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