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悅的笛聲,忽然在夜色中響起。

寧休聽到笛聲的那一刻,面色就變了。

明微轉過頭來,與他對視一眼。

音波功。

明微仰頭看向天空,不知哪裡來一股寒風,從身邊拂過。

氣溫陡降。

有功力差的小弟子打起了噴嚏。

還聽到有人喊:“雪,下雪了!”

夜空中,雪花飄飄搖搖,如同柳絮飛舞。

寧休一振衣袖,躍上亭子,端坐下來,將琴擱在膝上。

“錚——”琴聲高鳴。

寧休以琴禦敵,向來只撥絃而不奏曲,此刻卻端正了身姿,彈起琴曲來。

他的手指在琴絃上拂動,琴聲流水一般流出,君子之音竟被他彈出穿雲裂石的激烈之感。

琴聲與笛聲相遇,一者高昂,一者嘹亮,形成對峙之勢。

雪花飄落的速度頓緩,氣溫也慢慢回升。

笛聲忽然變快,如同一個劍客,驟然加快出劍的速度,一個音符便是一道利刃,密密麻麻向寧休攻來。

寧休的琴音也跟著加快。

他眉目冷冽,嘴唇緊抿,十指在琴上舞動,化出殘影。

實力略低的小弟子和嘍囉,逐漸受不住音波,出招越來越慢,到最後竟無法打鬥,只能捂緊耳朵,穩住心神。

便是玄都觀的高手,那些長老,也減慢了攻擊速度。

因為他們必須分出心神,抵禦音波對神唸的侵擾。

曲調越來越快。

笛聲一氣不絕,琴音綿密如急雨。

寧休的神情看著仍然平靜,嘴唇抿緊的弧度卻是越來越緊繃。

但他並不懼怕。

對方快,他也跟著快。

論音波功,這天下他並不懼怕任何人。

此人的音波功,顯然厲害到了一定層次,他甚至有一種錯覺,可能比明微更勝一籌。

因為明微的簫聲沒有這麼暴戾的殺傷力,她的音波更和緩一些,乍聽叫人沉醉,一回頭髮現已經著了她的道,不像此人,一心一意與他在音律上爭個勝負。

但他有何懼?便是鬥個兩敗俱傷,他還有夥伴!

明微沒有貿然插入。

笛聲與琴音互相抵禦,形成一個平衡,就如同兩位功力深厚的高手比拼內力,如果有第三方插手,這股力量極有可能失衡,落得三方都受反噬的下場。

她在側耳細聽,對方的笛聲,莫名給她一種熟悉感……

明微忽然回頭,看向山下。

玄都觀已經亂成一團,喊打喊殺聲不絕。

真是奇怪,對方調動這麼多的人手潛入玄都觀,事先如何保密的?

人一多,就怕走漏風聲,玄都觀可是在京城近郊,附近比之一般城鎮更加繁榮。

對了,青衣人也會紙符術,難道是符紙?

一道閃電劈入她的腦海,明微頓時明白過來。

她知道為什麼感覺這麼熟悉了。

因為這些,是她用過的禦敵手段!

譬如符紙化人擾亂敵營,譬如刻意引動別人比拼音波功。

那麼,青衣人下一步就是——

笛聲與琴音已經快到不可思議的地步,根本聽不出原來的優美意境,一個個音符疊在一起,只覺得刺耳無比。

寧休凝目奏琴,嘴角有鮮血流下。

明微想要提醒他:“先生,小心他……”

後面的話沒說完,笛聲忽然轉調,引得寧休不得不跟著轉。

這一轉就出事了。

笛聲化為一聲尖銳長鳴,轟然將音波炸裂。

眾人彷彿耳邊一聲悶響,耳膜疼得如同刺穿一般。

“啊——”痛苦的聲音響起,功力低微的弟子受餘波影響,傷了一大傷。

寧休這邊,手指一撥,琴絃盡數崩斷!

“噗!”他嘔出一口鮮血,噴濺在琴身上。

低頭看去,十指已是鮮血淋漓。

體內氣息凝滯,根本無法調動。

琴音頓消,笛聲立時成為最大的贏家,轉為慢調。

剛才的觀星臺,是琴音與笛聲拼鬥的擂臺,而現在,已盡數被笛聲納入版圖。

悠緩的曲調,高昂而傲慢,彷彿從千軍殺出的勝利者,踏著累累屍骨,踏上王座,睥睨失敗者。

明微掃過觀星臺,除了她還完好,幾乎所有人都受傷了。便是那幾位長老,也被笛聲牽引,內力反衝,心脈大損。

她深吸一口氣,腳尖一點,躍至寧休身邊,然後抽出身後的簫,湊到唇邊。

“嗚……”

笛聲清亮明快,簫聲卻是嗚咽如訴,天然帶著悲悽之調。

它切入的地方很奇怪,不在笛聲的調子裡,反而卡在兩個音符之間。

這一切入,頓時破壞了笛聲的凱旋曲,登臨到一半的王者,重新被扯入廝殺的戰場。

而這一場廝殺,與剛才不同。

琴笛之爭,是殺傷力之爭。笛簫之爭,卻是主動權之爭。

笛聲也曾試過加快音調,簫聲卻半點也不理會,仍然卡著那個點,這讓它分外難受。

不順著走,奪不走簫聲的生機,順著走,卻是主動讓自己成為奴僕。

寧休此時已經明白過來了。

節奏,他落入了別人的節奏。

這不是什麼稀奇的戰術,挑動的不過是勝負心。

寧休長嘆,原來他的養氣功夫還不到家。

笛聲忽然停了,一個聲音遠遠傳過來:“明姑娘,這樣下去,不過爭個不勝不負。你得不到我手上的鑰匙,我也奪不回命師令符。不如就此收手如何?”

這聲音,正是青衣人。

簫聲消止。

明微回道:“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拖下去對我有好處,對你可沒有。”

她身後是官家,這些夜襲的星宿卻是見不得人的。

青衣人笑了一聲,說道:“可鑰匙在我手裡,取命師令符的主動權也在我手裡。你就不怕我一走了之,讓你這輩子都見不到命師令符嗎?”

明微轉了轉手中的簫,說道:“不就是一把鑰匙麼?既然有鎖,就沒有配不出來的道理。哪怕這鎖有些稀奇,不過多費些功夫。”

那邊沉默了片刻,方才回道:“可你有那麼多時間嗎?你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能等多久?”

這句話,倒是正中她的要害。

明微想了想,問道:“那你說說看,有什麼好辦法?”

夜風中,一道人影飄飄而來,青衫如一片綠葉,落在觀星臺上。

青衣人腰間別著竹笛,手中持傘,向她遙遙點頭,笑道:“既然你已經豎起了戰旗,我們就一場定勝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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