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之後,在街角茶館等待的祝平娘見到陸姑娘從巷裡走出來,便拍了拍面前的桌子,示意她抓緊過來。

陸姑娘走過去,在祝平娘略顯焦急的眼神中,慢悠悠的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水,然後就這麼喝了起來。

她慢吞吞的模樣看的祝平娘一陣不滿。

“說話啊.”

“說話?說什麼.”

陸姑娘抬起頭,眸子裡是不滿與奇怪:“無非是一些小事,姐姐您想讓我說些什麼?”

“呂丫頭怎麼樣了?”

祝平娘追問。

“嘖,您還能記得她本家的姓的呢……不過,什麼怎麼樣了?”

陸姑娘想了想她離開之時那位呂丫頭的眼神,點頭說道:“恭喜,祝姐姐您以後又多了一個陪嫁的丫頭,不出意外的,您這次關心,就將她給拿下了,真是個好訊息。

嘛,壞訊息是,我又多了個情敵.”

祝平娘:“……”“倒是姐姐您.”

陸姑娘看著她,“也不是什麼大事,您何必要親自過來一趟.”

丫頭被欺負了?那又怎麼樣。

她手底下有自己的人盯著這些姑娘,就算祝平娘不過來,也根本就不會出什麼問題。

本以為祝平娘和這位呂丫頭可能有不錯的關係,事實她方才問了,呂丫頭都沒有和祝平娘說過幾句話。

所以她不甚理解祝平娘為什麼對這個孩子這樣的上心。

“你知道什麼,呂丫頭算是青蘿認的妹妹,她如今不在,我當然要多盯著些.”

祝平娘說道。

“青蘿?”

陸姑娘更奇怪了,放下茶杯:“姐姐,青蘿還在城裡時,也沒見過您多照顧她,怎麼……人走了反而……哦.”

陸姑娘說著,忽然明白了什麼,恍然大悟,她帶著幾分嫌棄的看著祝平娘:“莫不是,青蘿在仙門出了一些成績?”

祝平娘沉默了。

還真讓她說對了。

不過,她這是為了柳青蘿好,畢竟柳青蘿的心境有缺陷,任何一個不好的契機都可能將其引爆,所以她的妹妹如今得保護妥當。

最簡單的,柳青蘿是仙門的事情瞞不了多久,那麼當事情爆發,必然會有無數的視線投到北桑城,說不得那些修行者都能將聽過柳青蘿彈琴的恩客翻出來,就更不要說呂丫頭這個柳青蘿幫著贖身、在意的妹妹了。

自家人,她不盯著點,哪裡行?當然不止是如此,她的確挺喜歡這個丫頭的。

“讓她將琴藝撿起來的事兒,你與她說了嗎?”

祝平娘繞開了話題。

“嗯.”

“呂丫頭自尊心重,你說話可有注意?”

祝平娘心想這些姑娘不是乞丐,給予幫助的同時必須要拿走一些什麼,這是規矩。

“自尊?”

陸姑娘眨眨眼,指著自己的面容:“姐姐可是忘了我是誰?她在旁人面前上下兩張口,在我面前,那些自尊全拿出來也不夠二兩.”

“倒是忘了,你是個黑臉,她們都怕你.”

祝平娘嘖了一聲,看著面前安靜喝茶的陸姑娘。

心想應該如此。

這丫頭可是連她都能嗆兩句的,誰敢在她面前說什麼硬氣話。

“神氣什麼?裝著一張冷臉,可還不是會對著長安撒嬌.”

祝平娘嘟囔著。

“……”陸姑娘的笑容卡在了臉上,她嘆息:“姐姐,您以為這都是因為什麼?”

“我不管.”

祝平娘擺擺手:“好了不開玩笑,呂丫頭到底不是花月樓的丫頭了,你幫她一手,也得要些什麼.”

“要了,您走的時候不是順了一盒胭脂走?”

陸姑娘擺擺手:“這就算是報酬.”

祝平娘聞言,看了一眼自己手邊的胭脂盒,捂著臉:“……真有你的.”

“不行嗎?”

“行,怎麼不行.”

祝平娘哼了一聲:“她付出了就好,至於說付出了什麼……我喜歡,就是最好的.”

“您喜歡這胭脂?”

陸姑娘驚訝。

“聞著還不錯.”

祝平娘想了想,又說道:“興許是知道那雲姑娘會用同樣的胭脂?加持之下,覺得這胭脂的賣相極好.”

不開玩笑,祝平娘方才拆開胭脂的時候嗅了一下,整個人都愣了好一會兒。

這是那呂丫頭自己研磨出來的胭脂嗎?以往可沒有這樣的質量。

“姐姐,雲姑娘還沒用呢.”

陸姑娘提醒她。

“我知道,我今晚就騙……教她怎麼用.”

“……”陸姑娘眼角顫著,可是她正要說話,就看到祝平娘面色平靜,眸子如水,不沾染一丁點的媚色。

陸姑娘桌子下的手忍不住抓緊了裙角,保持平常的語氣的問道:“祝姐姐,您怎麼了.”

“沒什麼.”

祝平娘說道:“我是個面熱心冷的壞女人……”“玩笑話.”

陸姑娘認真的說道:“您若是壞女人,我是什麼?”

“可我讓青蘿上了仙門.”

祝平娘閉上眼睛。

這條路可不好走。

“這話好奇怪,去仙門有哪裡不好?誰不想入仙門.”

陸姑娘指著自己的臉:“別說青蘿,縱然是我,少時也想要做天上的仙子呢.”

“你?”

祝平娘瞥了她一眼,“你天賦不行,還不如秦丫頭呢,縱然去了仙門,也就是在百草園澆一輩子水的命.”

“那我也樂意.”

陸姑娘扭過頭去。

“要你在花月樓和仙門弟子中選一個,哪個更好.”

祝平娘問。

陸姑娘聞言,搖頭:“姐姐,您在說什麼胡話呢,花月樓哪裡能仙門比,清倌人就不是下九流了?官妓也好,民妓也罷……哪有能和修行者相比的.”

這個問題就奇怪的不得了。

讓外人聽去了,恐怕會覺得祝平娘腦袋裡是不是有什麼大病。

“我像是在開玩笑?”

祝平娘問。

“……”陸姑娘沉默了,她站起身坐到祝平娘身邊,安靜的抱住她的手臂:“不開玩笑的話,仙門和花月樓沒有什麼分別,我只願意做您的妹妹.”

“看,連你都這樣想.”

祝平娘嘆氣:“修仙界不比花月樓安穩,還真說不上哪個更好.”

陸姑娘語氣認真了幾分:“哪邊安穩我不知道,可若是讓我選,那定然是仙門弟子更好,對青蘿也是一樣的.”

陸姑娘此時終於意識到了,祝平娘一個人鑽牛角尖。

也不是第一次了,自己這個祝姐姐偶爾就是傻兮兮的,思維方式不似個女子。

“姐姐,您方才不會是在想,青蘿入仙門還不如留在花月樓吧.”

陸姑娘一陣無語。

“不是嗎?”

祝平娘反問。

“當然不是.”

陸姑娘鬆開抱著祝平孃的手,嗔道:“姐姐您分明什麼都知道,有時卻也會說這些站在雲端上的人才能說出的話,真討人厭.”

“哪有姑娘家會真的想要出賣身子賠笑的?”

陸姑娘問:“您憑什麼覺得咱們這兒比仙門過的舒坦,我不喜歡您這種話,都不用我說,是個人知曉怎麼選,去仙門澆一輩子水,也好過青樓.”

“我送你去澆水.”

祝平娘給了她一個白眼。

“不要.”

陸姑娘立刻拒絕。

“死丫頭.”

祝平娘呸了一聲:“好了,我方才是想多了,畢竟……上仙門是青蘿自願的.”

“那兒離徐公子更近.”

陸姑娘想著她和柳青蘿以往的幾次談話,嘆氣。

柳青蘿提起徐長安時,那份想見,卻又不敢見的語氣讓她至今都忘不掉。

用花月樓的丫頭們所說的,與心上人的見面,每一次照面都是欣喜與頹敗更替迴圈。

思念將她向外推,自卑又將她拉回。

名為戀慕的秘密一日日揣在心裡,最後與落日一同垂入水底。

這些在柳青蘿身上映照的最為深刻。

徐公子真的是那樣好的人嗎?陸姑娘除了覺得徐長安長得很好看,也沒有哪裡好。

可不得不說,她是喜歡柳青蘿的。

陸姑娘搖搖頭:“只是希望,柳妹妹接觸到新天地之後,能早些過好自己的小日子.”

“希望如此.”

祝平娘看向遠處的花月樓,眯著眼睛:“妮子,你說你們都寧願去仙門?”

“前提是跟在您的身邊.”

陸姑娘說著,語氣頓了一下:“不過,丫頭們對於仙門總是敬而遠之.”

“因為什麼?”

“還能是什麼,自卑唄.”

“哦.”

祝平娘能夠理解。

哪怕姑娘們不偷不搶,憑藉著自己的努力生活,可一旦與天上的仙門對比,便會發現自身的低賤。

想想她沒有來之前的青樓是什麼樣子?【自卑】這個詞語牢牢的印在女子的身上,遇見了喜歡的男子,也只是駝背,低頭,不愛說話。

“所以說,天底下還是有雙全法的.”

祝平娘勾起嘴角。

她可不是拎不清的人,能不知道仙門和青樓的差距?姑娘們認為仙門好,花月樓也好。

那把青樓整個搬上仙門不就好了?“……祝姐姐,您又想什麼壞水呢.”

陸姑娘狐疑的看著她。

“沒什麼了,現在與你說這些太早了,以後……你自然會知曉.”

祝平娘眯著眼睛,心想等到了仙門,她非把陸姑娘掛在頭牌上,讓她也出去接客。

當然不是為了羞辱陸姑娘,而是向暮雨峰的那一群老女人炫耀。

看,她養出來的女兒有多麼優秀。

至於說秦嶺……那個養廢了,便不算。

“但是也有一個問題.”

祝平娘又想起——她很會往山上撿人。

她這些年送上山的,李知白是宗主之下的第一人,柳青蘿是超越一切記載的仙品天賦,徐長安是個怪物,秦嶺……秦嶺是個腦袋不正常的女兒。

總之,沒有一個正常人。

而她若是真的將花月樓般上暮雨峰……不會正常的姑娘都變得不正常了……吧。

“應該不會,嗯,應該不會.”

祝平娘喃喃說道。

“祝姐姐,您怎麼這麼奇怪.”

陸姑娘總覺得渾身冰涼,她站起來,搓了搓手:“您又……想徐公子了?”

“我瞧你是皮癢了.”

祝平娘瞪了她一眼。

“總之,您在這大街上的就開始傻笑,可不合適.”

陸姑娘眨眨眼,瞧著祝平娘那平坦的身材:“姐姐,您身材那麼好,心胸倒是也趁著…寬饒些.”

“呸.”

祝平娘啐了陸姑娘一口,想要伸手打這個丫頭,可是又捨不得,抬手晃了一下還是放下了。

丫頭本來就不聰明,若是錘傻了可不好。

“你在這抖什麼機靈,沒大沒小.”

祝平娘衝著陸姑娘的小腿踢了一腳,旋即說道:“行了,陪我去挑衣裳吧.”

說著,祝平娘晃了晃手裡的胭脂:“正好,用呂丫頭的胭脂給我上個妝,讓那雲淺也瞧瞧這胭脂的好……”“然後方便您騙姑娘吃紅荷,對吧.”

陸姑娘眼角抽動。

“我沒給她們夫妻倆直接上烈性的藥,已經是仁慈了.”

祝平娘若有所思:“是了,看來挑選功法的時候,我要上些心了,夜裡用的,越親密的越好……嗯.”

“……”陸姑娘不知道祝平娘在想什麼,但是也不免在心裡替徐長安捏了一把汗。

果然,讓姐姐盯上……不是一件好事。

——這邊,徐長安朝著侍女指點的院子而去,席帽依舊沒有摘下,面容遮擋的嚴實。

他這一路將自己和祝平娘見面時候的事情、每一句話都挨個回憶了一遍。

得出的結論是,祝前輩雖然不那麼正經,但是的確是個負責的人。

比如,方才祝平娘忽然出現在胭脂鋪子,而且時不時的看著那麻花辮少女的眼神讓徐長安覺得有些眼熟。

前輩總是會這樣關心別人,誰會不喜歡呢。

——徐長安看著前方雲淺所在的院子,嘆息。

怎麼……就偏偏要是那樣的功法呢,又攤上了這麼一個不正經的前輩,徐長安已經可以感覺到,本來就不那麼正經的雙行功法,經過了祝平孃的手,估計會變本加厲。

到時候,受苦的不還是雲姑娘?自己本來就是個好色的人,如今還給了他一個可以光明正大可以欺負人的理由……姑娘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徐長安笑著,喃喃道:“這大抵就是狸花哭紅尾魚?可我不是狸花……”他往前走,然後就便見到了在門前等候的雲淺。

怎麼出來等了。

徐長安很內疚,他到底是在外面耽誤太久。

“小姐,外頭風大,你快進……”徐長安摘下席帽,忽然愣住。

遠處的樹下,雲淺安靜的站的那兒,手邊放著一把已經合上的油紙傘。

徐長安睜大了眼睛。

雲姑娘……在笑?那笑容有些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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