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糕點上點綴著芝麻,細緻的捏成一節一節的模樣,大大小小的“蟲子”擠在一起,若是換個顏色,完全看不出來是糕點,像極了肉蟲。

徐長安甚至還特意以竹籤勾勒,劃出了一條條肉節,讓那蟲子有的抬頭,有的趴著,有的翻滾著身子。

居然還形態各異。

若是雕刻,雲淺會很喜歡,會將其當做寶物收集起來。

但如果是吃的,即便是雲淺瞧了,她也生不起一丁點的食慾。

因為她可以在徐長安這裡吃到更好的,她想要最好的。

知道夫君廚藝有多麼的厲害,所以在瞧見這一盤子形狀不讓人舒心的糕點後,語氣緩的壓抑。

在她餓肚子的時候,端這樣的點心出來?“你是在欺負我?”

雲淺語氣平靜的說著,一隻手撐在腿上,眼眸毫無波動的看著徐長安:“想見到我為難?”

“……”徐長安聽著雲淺說不上是埋怨還是撒嬌的話,整個人原地愣了好一會兒才看向手裡的盤子。

沒有那麼醜陋吧。

徐長安伸手戳了一下盤子裡的點心,心想他已經儘量捏的可愛了。

就是為了讓雲淺適應,也提前試探一下她對於蟲子的態度。

“小姐覺得我捨得欺負你?”

徐長安問。

“嗯.”

雲淺點頭,看著他說道:“有時候捨不得折騰我,有時候卻捨得.”

就好像徐長安要求她去穿那花花綠綠、有些俗氣衣裳、看著她傻笑的時候一樣。

這也算是一種欺負。

雲淺雙手合在一處,蓋在自己小腹上,隨後抬起頭問道:“你這是給我的,不好好修行的懲戒?”

她因為丹田去抗拒修煉,他不高興了?徐長安一怔,隨後看著雲淺壓抑的情緒,立刻說道:“小姐已經在好好修煉了,溫師姐說你做的不錯,別太勉強自己.”

他屢次和雲淺強調修行的重要性,但是不希望給雲淺太大的壓力。

“嗯……”雲姑娘有很多東西都願意妥協,只要是他要求的事情。

但是吃的對她而言很重要。

夫君常說“能吃是福,善吃是智.”

她是能吃的姑娘,只需要負責吃,至於說吃什麼這種複雜、智慧的問題交給徐長安就行。

所以,徐長安會變著法兒的弄好吃的給她,他做的點心的精緻程度,一部分就代表了他對於她的在意和感情。

於是這樣不好看的糕點,雲姑娘著實是下不去嘴。

“算了.”

雲淺輕輕甩下繡鞋,翻身上榻,往裡縮了幾分,遠離了徐長安“特製”的糕點,認真的說道:“我餓了,你去弄些好看、好吃的來.”

雲淺的語氣在“好看”兩個字上微微咬牙,使了幾分力氣。

——夕陽逐漸落下,一部分橙紅色的餘暉從窗外灑進來,將房間照的明暗,徐長安端著盤子站在明處,雲淺則縮在榻上,藏進了夕陽的陰影裡。

“……?”

徐長安看著雲淺眼裡“忌憚”的神色,端著盤子傻站在原地,他猜到雲淺會抗拒,但是萬萬沒有想到她會這樣的抗拒。

“小姐?”徐長安端著盤子往前走了幾步。

榻上的雲淺神情一如既往的冷靜,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心慌,但是這樣的她卻悄悄往後挪了幾寸。

徐長安又往前走了一步。

雲淺繼續後退,持續幾次後,她已經挪到了極限,坐在了她的枕上,靠著床欞,退無可退了。

可徐長安依舊沒有放過她,繼續欺身。

雲淺瞧著他要上來,說道:“你還說自己捨不得欺負我.”

徐長安聞言身形一滯,乾咳後,臉上微微發燙。

最開始他的確是想要接近雲淺,但是在第一次發現雲淺被“嚇得”後退後,事情的性質就變了,這樣“柔弱”的雲姑娘可是很罕見的,他一時間沒忍住。

所以,這次徐長安被她說欺負人,也只能承認,沒辦法再狡辯。

“小姐,難道你怕蟲子?”

徐長安問道。

在他心裡,雲淺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蟲子?不怕.”

雲淺說道。

“那怎麼不吃.”

徐長安疑惑。

雲淺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隨後緩緩說道:“你應當問你自己,而不是問我.”

問題不是她為什麼不吃,而是徐長安為什麼要做這樣的東西拿來給她。

被雲姑娘反問,徐長安自知理虧,悻悻的道:“也是.”

雲淺看著他。

如果是一開始,徐長安的廚藝上限擺在那裡,無論是怎麼樣的東西,她都會吃。

但是這樣刻意做的難看的,她不喜歡。

打個比方,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她的夫君分明長得很好看,但是卻去特意扮醜。

又或者說他修行的天賦分明很好,但是卻不被人看重。

說不上是明珠蒙塵,但是她就是會不高興。

“要不還是嚐嚐看吧?”

徐長安此時還沒有放棄自己的目的,他說道:“只是賣相差了點,實際上我是特製過的,絕對會符合小姐的口味.”

雲淺看著面前的少年,輕輕咬唇,半晌後嘆息。

“呆子.”

“……”聽著雲淺那平靜的嗔怪,徐長安心肝一顫,整個人像是被劫雷打中,半晌回不過神。

雲淺搖頭。

他難道就沒有發現,想要自己去吃蟲子是很簡單的事情?只要承認他是在“欺負”自己就行了。

在雲淺的心裡,被相公“欺負”,也是她作為妻子的修行。

所以,她第一句問徐長安的話不是為什麼把點心做的難看,而是……他是不是在欺負人。

如果徐長安承認是在欺負她,那點心是什麼樣子就和點心本身沒有關係——是徐長安想要看她為難的樣子,是夫妻之間日常的小趣。

她自然會聽徐長安的,忍著吃下,將自己不太一樣的面貌展露給他看。

可徐長安不明白這一點,非要拿食物說話、非要表明這只是普通的食物,所以雲淺只會抗拒。

雲淺坐在枕頭上,目光看向枕邊的一本小說,心想這些夫妻之間的道理她都是看他的書悟出來的,可是作為親手一個字一個字寫下書冊的人,徐長安自己卻不明白。

他不是呆子,誰是呆子?不過,這種“辱罵”的話也只許雲淺自己對他說。

“……”徐長安此時魂魄歸來,他問道:“我?我哪裡呆了,對了小姐,你就嚐嚐唄,我花時間做的呢.”

他仍舊沒有放棄。

徐長安此時是將這糕點當成真的食靈蟲來對待了,畢竟在他心裡他不是在欺負雲淺,而是幫助她適應。

還不是雲淺和一般人不一樣?普通人,只要告訴他食靈蟲是好東西就行。

換了雲姑娘缺陷的性子,徐長安覺得就算自己告訴她蟲子吃了能白日飛昇,她都不會嘗一口的。

所以,從現在找個法子就很重要——好吧,雖然重要,但是其實也不是那麼重要。

說實話,他就是瞧見了雲淺這樣“可愛”樣子,停不下來了。

而且到底是他做的東西,還是不希望雲姑娘那樣抗拒的。

“吃一個也好.”

徐長安瞧著縮在牆角的雲淺,勾起嘴角:“算是給我個面子.”

“只有我們兩個,你要什麼面子?”

雲淺不解。

“換個說法,我餵你.”

徐長安說這話的時候,腦海中忽然閃過鳥媽媽餵食雛鳥的畫面。

雲淺:“……”她勞累了一天,又做了不開心的事兒,早就想要相公的治癒了,所以微微的沉默後,雲淺面上出現了十分明顯的動搖。

“不要.”

雲淺還是說道。

她所有拒絕的理由,前面都說的很清楚了。

不過,她想了想,盯著徐長安的嘴看了一會兒,說道:“你不用手的話,餵我……我就吃.”

在足夠的誘惑面前,一切原則都是一張紙,畢竟雲淺本來就沒有什麼原則。

被雲淺看著,徐長安立馬就明白了她在想什麼,他眼角微微一抽,無奈說道:“小姐,咱們不是那些飛禽,沒有那樣喂的.”

“不是說夫妻本是同林鳥?”

雲淺看著他。

“這話不吉利,快,呸呸呸.”

“呸呸呸……”雲淺聽話的啐了幾聲,接著看向徐長安,也不說話。

“小姐,就算要我那樣餵你,也不是不行.”

徐長安心想又不是沒做過,不值得害羞,但是……“怎麼得找個賣相好的東西吧.”

徐長安說道。

喂個蟲子,怎麼想怎麼壞氛圍,以後想起來,只怕不是什麼美好的體驗。

“你說的對.”

雲淺想了想,同意了徐長安的看法,放棄了讓他喂自己的想法。

——徐長安沉默了一會兒,扶額:“小姐,我現在怎麼有一種在勸女兒吃苦藥的錯覺,什麼法子都用上了.”

“我不是你女兒.”

雲淺搖頭:“你果然總是惦記著女兒.”

“只是這麼一說.”

徐長安看了一眼窗外的天氣,說道:“時辰不早了.”

“所以?”

“我得去正經的做飯了.”

徐長安眨眼,隨後眯著眼睛說道:“小姐今日跟著溫師姐聽課,一定累了吧.”

“你回來之前睡了一會兒,還好.”

雲淺點頭,又說道:“還是很累.”

“那吃完飯後,我給你做灸,按摩推拿放鬆一下.”

徐長安看向房間櫃子上的藥箱,說道:“有一陣子沒灸了.”

“嗯.”

雲淺眸子裡起了幾份水潤,她從榻上的陰影裡挪出來。

“別急.”

徐長安搓了搓手,他指著手裡的盤子說道:“吃一口.”

隨著徐長安的話,窗外的天空又暗淡了幾分,不過在地平線處出現了一抹光弧,景色美麗。

雲淺嘴角勾起了一些,她撩起耳邊的側發,看著眼前的少年,說道:“你現在會使這種法子了?我若是說不呢.”

“那該按也是要按的,誰讓你乏了呢.”

徐長安笑著。

“我就知道.”

雲淺也笑了。

對視了一會兒,雲淺說道:“不會威脅人,就別學人家.”

“我沒有.”

徐長安可沒有說雲淺不吃就不給她按,只是最後問一句罷了。

“好了,我承認,我就是在欺負小姐.”

徐長安無奈,寵溺的看著眼前的姑娘。

他還能扒著雲淺的嘴往裡塞不成?再想想其他的法子吧。

“我去做飯.”

徐長安說著。

“別急.”

雲淺牽住了徐長安的袖子。

她可以吃。

徐長安這樣的努力,她很喜歡。

承認在欺負她就好,便是有理由了。

“我可以吃一口.”

“真的?”

“嗯.”

“為什麼突然改主意了?”

徐長安不太理解。

“你做的東西,我吃不完,嘗還是要嘗的.”

雲淺說著,閉上眼睛。

蟲子難看,她吃的時候,不去看就是了。

相比於不去看徐長安受傷而遮住眼睛,這種事情幾乎沒有難度,她就當是提前在做“看不見”的演練了。

“我果然猜不透小姐在想什麼.”

徐長安嘆氣。

哪有丈夫不瞭解妻子的?所以,他才是不稱職的丈夫,在這條路上需要繼續修行,還是隻能喚她一聲“小姐”。

“你餵我吃,然後去做飯.”

雲淺在徐長安有些驚訝的視線裡走到衣櫃旁,取出一條紅色的錦緞出來。

“這東西不是我的嗎?”

徐長安看著雲淺手裡精緻的紅色緞帶。

“嗯,你以前扎頭髮的.”

雲淺坐在床邊,手裡拿著柔軟的緞帶,隨後抬手在腦後挽了一下,將緞帶繫上。

紅色錦緞遮擋,雲淺就這麼將自己的眼睛給蒙上了。

她說的不去看徐長安受傷,可不是閉上眼那麼簡單的,她是要將注意力轉移到徐長安的物件上,不然可起不到障目的效果。

雲淺的手指輕輕掠過眼前的緞帶,心想這錦緞正合適。

這是以往徐長安在島上時束髮的緞帶,見證了她們許多的事情。

以後,他要受傷的時候,自己就係上這個。

“……?”

和雲淺不同。

徐長安則是有些懵了。

“小姐,你做什麼呢?”

從他的視角看過去,如果把緞帶換成黑色,再拿個繩子把雲姑娘綁住,活脫脫就是一個綁架現場。

“我不去看,你拿給我吃吧.”

雲淺閉著眼睛,轉頭向徐長安的方向。

“不去看,閉上眼不就行了?”

徐長安眼睛微微睜大。

雲姑娘……怎麼就這麼好看呢。

瞧著雲淺矇眼的樣子,徐長安只覺得本來就神秘的妻子,身上又籠罩了一層光環,讓他思緒愈發混亂。

雲淺沒有理會徐長安的疑惑,她遮住眼睛後昂首,櫻唇輕啟,露出精緻的貝齒。

“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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