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祝平娘這個名字,【天聞琴閣,客洗流水】的祝桐君是居於霜天之上的,會讓青樓中的姑娘們覺得遙不可及。

但是‘平娘’兩個字,甚至可以讓姑娘們拿來調笑她。

以往的李知白絕對無法理解祝平娘這種為了讓手下女子安心,而刻意‘自汙’的行為。

在她看來,這種小手段本是沒有意義的。

如果你要讓姑娘們安心,應該用更加光明的手段。

比如直接去開拓那些青樓女子的眼界,以最正當的方式消去她們的自卑,從根源上杜絕讓她們覺得會不安、被拋棄就不知所措的軟弱。

這才是正道。

而不是讓桐君穿著打扮的豔麗,再起一個普通的名字去自欺欺人。

可如今,李知白開始能夠理解祝平孃的想法、開始明白自己以往站的太高。

居於霜天之上往下看,是看不清楚的。

正如桐君所說,即便是自己,若是總是站在高處說話,她也會生氣。

她的桐君,已經徹底變了。

‘凰棲東南,結廬桐樹。

’‘山相慚多識,桐君未徧知。

’曾經的祝姑娘分明是一株挺立、高冷的梧桐。

如今雖然仍舊是梧桐樹,卻成了青樓裡給那些胭脂女子乘涼的青梧。

“是我的錯.”

李知白搖搖頭。

真是奇怪。

會毫無長輩姿態,在溫梨面前肆意說胡話的壞女人——是她的桐君。

會事無鉅細為普通女子考慮,以荒唐掩蓋骨子裡溫柔的——也是她的桐君。

李知白忽然很欣慰,先前種種對祝平孃的不滿皆是隨風散去。

心底那種對於自己妹妹優秀的驕傲,讓她忍不住笑著,甚至有幾分期待和祝平孃的酒會。

“桐君……桐君……”李知白輕聲念著:“清湖納明月,遠覽無留雲…人生亦何須,有酒與桐君……”祝桐君,這本是她的名字,是以往讓李知白認為真真切切的、一個很好的名字。

可如今,酒還在,祝桐君卻變成了祝平娘。

李知白能夠理解,因為詩的最後,就如桐君所說的,信有千丈清,不如一尺渾。

祝桐君是千丈清。

祝平娘是一尺渾。

這就是祝桐君三個字變成祝平孃的原因啊。

李知白眯著眼睛,她意外的認為雖然祝桐君也很好聽,但比起這般高高在上的謫仙名,她如今居然更喜歡祝平娘這幾個字。

“能夠讓人安心嗎……”李知白眉眼溫和。

天底下,還有什麼比姐姐看著妹妹變得成熟、穩重,看著她成為優秀溫柔的姑娘更加讓人安心的?“有酒與平娘,也不錯.”

李知白笑著。

花月樓中的祝平娘就像一罈美酒,那種從祝桐君到祝平孃的發酵,讓李知白從中看到了太多的亮點。

這壺酒水是不是好喝的李知白不知曉,但是她還算喜歡。

李知白想著,輕輕搖頭。

說起來,她這個‘知白’的名字,本意上是知白守黑,在那群丫頭眼裡……應當是雲裡霧裡的,所以如果她要融入花月樓,也需要‘自汙’?可她著實不會起名字。

要不然讓桐君想想辦法?可是看這個‘平娘’,看看秦嶺和陸姑娘的態度,李知白還真不好說祝平娘能在她的名上整出什麼花活。

到時候給她一個李平孃的,可受不了。

或者說……去問問長安?李知白蹙眉。

不好。

天底下,哪有先生讓學生給起名字的,這不是倒反天罡了。

雲妹妹?這個倒是可以,李知白還記得雲淺曾經與她說過她名字來歷時,那種輕描淡寫的驕傲。

嗯,既然名字分為千丈清,和一尺渾。

那雲妹妹和長安的名字呢,如何區分。

以長安的名字來看,所謂的徐圖長安,其中蘊含著長安對於未來的期待、努力的方向,怎麼想都是更有意義的‘千丈清’。

雲淺呢。

李知白手指輕輕揉著眉心。

此時,她忽然意識到了雲淺的‘混沌’屬性。

那個雲妹妹……給人的感覺還真的是混混沌沌的,只有提起她夫君時候,才能黑白分明。

所以雲淺,毋容置疑就是那一尺渾。

李知白心想她可沒有在腹誹雲淺,而是雲淺自己就是這麼說的。

‘雲雨的雲,擱淺的淺。

’這是雲淺的自我介紹,李知白始終記在心上。

問題來了,李知白在逐漸瞭解雲淺之後,便可以解析這個名字。

雲和雨。

神女與暮雨。

雲什麼雨……李知白一個單身的姑娘不好說,但是對於雲淺而言,便是最日常的事。

於是,雲淺名字的意義,其實是說她願意擱淺在與長安的雲…雨中……是這個意思吧。

李知白在想,自己這個想法是不是過於離譜了?可偏偏的,她冥冥之中覺得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雲淺就是這個意思。

是那位雲妹妹能做出來的事情。

她無話可說。

相比於長安名字中的希冀,這位雲妹妹的名字,又怎麼一個混沌了得。

腦海中閃過雲淺的一顰一笑,李知白莞爾。

她心中因為掌門出現的不安和恍惚就這麼消散了。

也是奇怪。

似乎只是在腦海中觀想一下那妹妹的樣子,就要勝過萬般清心咒,讓人心神舒暢,情緒怡然。

“雲雨就雲雨吧.”

李知白心想祝平娘沒說過什麼好話,可那句對於女子而言,千般要事大不過她喜歡,就是說到了點子上。

只要雲妹妹喜歡,雲雨和暮雨都沒分別,沒什麼不好。

要不是雲淺想要打扮的更好看,她又有怎麼有機會教無慾無求的雲淺點妝?這件事,還要感謝長安。

想起雲淺要化妝‘勾引’徐長安的事,李知白覺得,所謂雲、雨、擱淺,其實因為雲淺想要個孩子。

可那姑娘沒有癸水。

懷不上。

於是修行,就更加的重要。

陰陽雙行的功法啊……雲妹妹應當會喜歡吧。

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容,李知白心道自己也會胡思亂想了。

可不行。

李知白搖頭。

她這種奇怪的念想可不能讓其他人看了去,尤其是不能讓長安知曉。

作為一個嚴肅、認真的先生,腦中怎麼想這種事兒?緩緩吐出一口清氣,李知白腦海中閃過掌門的樣貌,於是心中那點曖昧的顏色瞬間消散一空。

說起來,掌門的名字才是她所最喜歡的。

【青君。

】清均雅律。

青州之君。

天一之神明。

“這才是真正的一丈清……”李知白輕聲道:“一丈青.”

她真的很憧憬這個姑娘。

嘆氣。

有些可惜了。

從不知道多久之前,也許是掌門徹底穩住乾坤境的修為之後,就再沒有幾個人知曉她的名字。

分明是這樣完美的青君,可世人竟然只知曉朝雲掌門。

要知道,在歲月的掩埋下,連‘朝雲仙子’都沒有人叫了,畢竟對待那樣的存在,喚一聲仙子甚至都是褻瀆。

仙子都是如此,更不要說‘石青君’這個本名。

對於神明一樣的存在,本就是不可直呼其名的。

掌門是神明嗎?當然。

李知白丟下魚食,看著水中翻騰。

“天底下能夠當著掌門的面喚出這三個字的,有且只有魔教那位娘娘了吧.”

地位平等,才能直呼其名。

“……”李知白看向湖面對岸的燈火通明,身子壓在欄杆上,姿態半俯。

越是接近乾坤,就越是感覺到無力。

就如同掌門所說的,她已經卡在半隻腳邁入乾坤境這個階段許久。

似乎另外那半隻腳永遠都踏不過去。

突破的契機,完全沒有頭緒。

李知白冥冥之中有一種感覺,那就是這片天地同一時代只會允許兩位‘乾坤’的存在,所以她也許永遠沒有能喚出掌門名字的機會。

“可惜了,分明我是很喜歡的.”

李知白喃喃說著,忽然感覺到風的流向有些奇怪,同時……鼻尖縈繞了一股淡淡的酒香。

李知白一怔,轉過頭,然後便呆住了。

只見在那階梯上,有一襲淺裙的女子手持酒盅,緩緩朝著她走過來。

一側火石光芒晃動,人影闌珊。

不是她口中的‘青州之君’,又能是誰?——怎得上來了。

李知白瞳孔在眼眶中劇烈顫動著。

她方才自言自語的那些話,掌門應當是沒有聽見……?罷了。

問心無愧,被聽去了也沒什麼。

她正想著,見到石青君拿著酒杯往前走了幾步。

李知白下意識跟著後退了幾步。

“……?”

石青君奇怪的看著她。

退什麼。

怎麼了?與祝平娘不一樣的,她往日對於李知白沒有那麼關心,並未有在她身上留下氣息。

加上如今入世普通的生活,即使李知白在心裡喚了她的名字,她也沒有去了解的意思。

望著有些弱氣的道姑,石青君十分意外。

她還是第一次看見李知白這般模樣。

要知道以往的時候,她和李知白見面的次數,比和祝平娘都要多。

李知白應當已經適應了她的存在才是。

石青君心想是因為她走上來後所聽見的那無頭無尾的一句“喜歡”?喜歡什麼。

也喜歡零嘴?還是喜歡徐長安的廚藝。

不過石青君並沒有過多思考的時間,因為李知白已經緩過勁來,強制冷靜後,恭敬的朝著她屈身行了一禮。

“掌門.”

李知白低頭,無視了石青君手中的酒杯。

“嗯.”

石青君應聲。

雖然說空巢掌門想要個陪她說話的人,可是李知白已經被她排除候選。

石青君端著花月樓姑娘們給的酒輕輕抿了一口。

這一幕看的李知白心神顫動,但是表面上還是一幅平靜的模樣。

一邊吃酒一邊想事兒的掌門……她頭回見。

“我在這兒的事,與桐君說了?”

石青君問。

“沒.”

李知白搖搖頭,問道:“可是要告訴她?”

石青君想了想。

她沒有隱瞞的意思,可瞧著如今眼前這個姑娘那緊張的樣子,她還是說道:“便隨你吧.”

“知道了.”

李知白點點頭。

會這樣說的才是她所熟知的掌門。

要是隨她,那就是瞞著祝平娘。

——氣氛有些僵硬。

李知白有心想要詢問掌門特意上來見她是有什麼吩咐,可是她一想到如今石青君的改變,就沒有開口。

石青君其實也沒有什麼事,只是方才看見了李知白,所以上來和她說說話。

兩個人都不善言辭,氣氛就如同船艙一側的火石,暗暗淡淡,恍恍惚惚。

周圍酒香四溢,這兩個姑娘卻陷入了沉默。

石青君拿著酒杯,看著欄杆一旁的李知白,眼神認真。

她見過的最多的,就是一身道袍的假道姑,所以她看著李知白這裙裳和小襖,十分有新鮮感。

石青君目光在李知白肩旁絨絮一般的裝飾上掠過。

“很好看.”

她說道。

“……”“這北桑城的景色,是很好看.”

李知白看向遠方雨中的燈火喧囂。

“我說的是你.”

石青君意外於李知白的遲鈍。

李知白沒有說話,她覺得自己不是遲鈍,但在這一刻寧願自己是遲鈍的人。

被憧憬的姑娘誇讚好看是什麼樣的心情?李知白沒有想過,但是她此時發現了,當掌門直言是在說她好看後,她居然意外的平靜。

“是桐君給的衣裳,若是我自己,就只有一身道袍了.”

李知白解釋。

“嗯……”石青君上下打量李知白,“好看是好看,就是缺了點什麼.”

李知白想了想,問:“缺了點什麼?”

石青君點頭,說道:“以往桐君總是膩在你身邊,如今瞧不見了.”

有些奇怪。

李知白嘆氣:“她變了許多,不過還算是好事.”

石青君也這麼認為,她又說道:“我是第一次喝靈液以外的酒,這果酒味道還可以.”

隨著石青君晃動酒杯中的酒水,李知白莫名其妙的竟然從石青君話語中聽見了幾分“要嚐嚐嗎”的意思。

她沉默了一會兒,“暮雨峰女子喝的也多是果酒,還算常見.”

李知白現在思緒開始笨拙了,只能一點一點去想掌門話語中的意義。

簡單來說。

和掌門這般聊家常的場景,她從未有想過如何去應對。

該說些什麼?聊一聊……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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