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從窗子縫隙照進來,映在雲淺的面上。

夫君是人。

哪怕他擁有長生,也一定會放棄。

即使雲淺的大部分記憶都被‘封印’了,可她仍然清楚這件事。

對他而言無論是哪一世,無論是什麼樣的世界,他都是一個很普通的‘人’——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而只要是人,那就一定會死,就一定不能擁有永恆的生命。

就和他最開始說過的那樣、就和他以後註定會說的那樣——很多時候正是因為會死,所以活著才有意義、正是因為會死,所以相守一生才會是浪漫的事情、就是因為生命一定會終結,所以遇見自己才會是幸福的。

【她】至今也無法理解這幾句話,因為她本身甚至沒有活著與死亡的概念。

於是,如果按照徐長安的這個邏輯,【她】是沒有任何存在意義的……所以,在某一次分別後,【她】才有了自己的名字,會以‘雲淺’這樣的狀態出現在他的身邊。

‘雲淺’和【她】不一樣,雲淺沒有永恆的生命,當徐長安再一次作為普通人類死去之後,雲淺的生命也會隨之終結,被她存放於寶庫之中。

於是一個問題自然誕生。

夫君是人,他只願意做人。

那麼……自己是人嗎?如果是以前,她不會知道答案。

可是在此時,她有了雲淺這個名字。

是了。

自打她在海邊遇到這一次名為“徐長安”的少年開始,意為“雲淺”的人偶就被注入了活力和靈魂,她可以不用和他記憶中所謂的‘前世’那樣,只是在身邊安靜看著他卻不能靠近。

她可以被他安靜的看著。

她只要伸出手就可以觸碰到他的臉頰,還可以享受到那尚未變得冷漠的眼神……這難道不是天底下最好的事情嗎?只要呆在他的身邊,她就不只是一段被命名為雲淺的記憶,而是真實活著的人。

身為雲淺的她不止一次被夫君貼在心口聽過心跳,他聽見的不再是空無一物,而是微弱卻連續不會斷絕的心跳,同樣的……雲淺也十分喜歡聽他的心跳,將耳朵貼在夫君的心口,那有力逐漸加速的聲響,那鏗鏘每一下都像是一柄重錘敲在她的心上。

不會不安的雲姑娘,在那種時候能夠感覺到讓她自己都驚詫的安全感。

‘擁有一個名字,暫時成為一個人。

’這就是她能夠想象出來,最為笨拙、同樣也是最為聰穎的陪伴方式。

但是……說到底,放棄名字……這並不算是死亡。

雲淺不會有什麼分身,她所謂的死亡、所謂的進入寶庫,無非只是封存一段記憶,其實每一個都是【她】。

在島嶼上,赤著腳滌足同時看小說的是【她】。

被徐長安侍奉著穿衣的是【她】。

和徐長安對飲,小醉微醺的是【她】。

與徐長安一同仰望星空的是【她】。

能夠享受片刻歡愉的——也是【她】。

本質上,她並不是名叫雲淺的姑娘,只是將這一段經歷取名為‘雲淺’……那麼,這能夠算是輪迴嗎?不算的。

雲淺很清楚,和夫君的變化比起來,這肯定是不算做輪迴,可是雲姑娘也找不到更好的選擇。

哪怕她想要和徐長安真的一同進入輪迴,但是那種脆弱的地方,她別說進去,大抵只是看過去,對方就會崩壞。

雲淺將視線從窗外收回來,緊接著她朝著徐長安和李知白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徐長安的問題是有答案的。

以後再見面了,還會不會是同一個人?會的。

是同一個人。

‘啊……’雲淺眨眼的頻率微微加快。

因為她偶爾浮現的記憶總是會給她帶來一些奇異的體驗,讓哪怕是雲姑娘都會露出無奈的神情。

此時,她在身為雲淺的時候,回憶起那些過往,難免的會柳眉微蹙……甚至是輕輕嘆息。

舉例子的話,就是不知道在是多久之前,夫君對著她喊的那一聲“娘”……這一喚,就是過去了一世。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覺得那是一種很奇特的感受。

身為雲淺,她難想象夫君小時候追著自己叫“孃親”會是什麼感受。

但是雲淺其實並不討厭,因為哪怕是被喚了孃親,可終究是在一起的,總好過只能旁觀。

歪著頭,雲淺撐著臉看著窗外。

她的眼神平靜,些許記憶就如同被按在水下的氣泡緩緩浮現出來,在水面上開出一朵朵花兒,布出一片花海,風一吹就是一陣搖曳。

每一朵花兒,就是一個名字。

因為是美好的,所以是花。

“……”每一個夫君,就應當有每個對應的姑娘。

但是每個對應的姑娘,都是自己。

這是一件好事嗎?也許不是。

所以,雲淺才會喜歡這一世,或者說……喜歡徐長安那不知道何時被消除的‘上一世’,在那一世中,李知白才是正妻,而李知白可不是她化身的名字,而是切切實實的普通女子。

那時候他身邊已經有了姻緣,而且不止一個……明明是很好的事情,為什麼、為什麼睜開眼的時候,自己卻被他呼喚過來了?心口不一。

夫君總是心口不一的。

如果他真的和他說的一樣,是不喜歡、甚至厭惡輪迴的,那麼就不可能在某一天想起了一些東西后,發現自己不在,從而喚自己過來。

如今也是一樣,徐長安嘴上說著不喜歡輪迴,但是雲淺不會這麼簡單的相信。

她會將徐長安的每一句話都記下來,然後一個人的時候慢慢的去揣摩這是否是他的本意,是否又是心口不一了。

說什麼不喜歡輪迴,雲姑娘才不會那麼簡單的相信呢。

知曉這一點,所以在‘雲淺’之後,【她】一定還會有新的名字,至於說以前的名字嗎……記憶中花海逐漸消退,那些浮現出的名字再一次緩緩沉寂下去。

定個小目標。

下一個名字,不要被他喚孃親。

——簷下。

李知白聽了徐長安和她彙報時間被停滯的事情,沉默良久後看著他。

“長安,你相信輪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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