憧憬是一種極為美好的情感,那種期待和嚮往足以從最根源的位置改變一個人的所有。

如同一個輪迴。

李知白對石青君的憧憬,而她同樣被溫梨所憧憬著。

溫梨對李知白有所向往,可她也擁有許多願意在心口繡上一朵梨花的師妹。

本來,天底下大多數的感情都是需要得到反饋的,可唯有憧憬可以理所當然的不給予對方任何回應。

作為被憧憬、被仰望著背影的存在,他們沒有理由、無須對仰視者投去目光與溫柔。

可恰恰就是這樣,如果真的能得到憧憬之人的注視,那該是怎麼樣溫暖和夢境一般的美好?溫梨此時感受到了這種溫暖。

——哪怕是溫梨,在不斷被李知白讚揚愈發美麗的同時,耳上都攀上一陣陣紅暈。

要知道即使被人當面戳穿對師弟有感情,溫梨心神都極為平靜。

可偏偏,她如今被誇的臉紅了。

大概是因為李知白從來都不是誇讚別人的性格,所以這樣嚴肅性格的李知白一旦奉上讚賞,就會讓人受寵若驚。

溫梨本不在意任何人的視線,當初保留短髮的習慣也沒少被師妹們可惜,可她依舊沒有任何蓄髮的意思。

而如今,忽然留起長髮,換上玄色長裙、披上雲肩後的溫梨依舊不在意其他人那震驚的目光。

她的心裡有屬於自己的一杆秤。

但是在這一刻……這桿秤,被李知白毫無遮掩的視線……硬生生的壓彎了。

“嗯?阿梨,你怎麼臉紅了?”

李知白驚詫的看著溫梨面上的紅暈。

怎麼回事。

許久不見,溫梨難道不僅僅是變了外貌,連內在也變了嗎。

這可不好。

李知白一下就嚴肅了起來。

溫梨的劍就是要一往無前的,怎麼能因為被自己簡單的掃視一下就紅了臉頰。

相比於會害羞的、小姑娘一樣的溫梨,她對於如今暮雨峰的大師姐更滿意。

溫梨看著李知白變臉,無奈的嘆氣。

那是簡單掃視一下嗎。

從方才開始,先生就差一整個貼在她臉上了啊。

那種近乎於要看透她一切的眼神讓溫梨一度開始懷疑,自己與師妹們學的穿衣打扮,是不是有哪裡不合規矩。

要不然,先生怎麼一直這樣看她?“李師,您是看什麼呢.”

溫梨輕聲問道。

“看你好看.”

李知白如實說道。

溫梨:“……”溫梨不會覺得自己單憑樣貌就能吸引到先生的注意,但是如果能得到她的讚賞,她的確會很高興。

“哦.”

李知白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這般有些不妥,可她總是這樣不善言辭的。

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紅裙,李知白感慨的說道:“若是那些時日我允了桐君一同教你練氣,想來……你不至於走這麼多年彎路.”

彎路?溫梨微微愣了一下。

然後忽然領悟了李知白的心思。

溫梨也承認,她曾經留短髮、總是一身玄色道袍的確是受到李知白的影響,可她並不認為這是什麼錯誤的事情。

“不是彎路.”

溫梨搖搖頭。

“是嗎.”

李知白笑了笑,不置可否。

事實上,她的確後悔了。

若是當年桐君和她一起教溫梨,到時候走出劍堂的,應當是一個從心智到魅力都近乎於完美的女子吧。

溫梨靜靜看著李知白的笑,沒有說話。

她詫異的發現,先生變得愛笑了。

要知道當年在劍堂修行那段時日,直到她從劍堂‘畢業’,也沒有看見過哪怕一次李知白的笑容。

溫梨精神有些恍惚,緩緩低下頭。

是了。

並不是先生變得愛笑,而是……自己已經不再是她的學生。

如果徐長安在這裡,一定很能理解溫梨的心思。

平日裡再可怕的老師,在學校之外遇到學生,也會讓學生認為……老師似乎沒有那麼可怕,原來她也是會笑的人。

溫梨注視著面前的女子。

真的掄起暮雨峰的身份,她這個大師姐比李知白區區一個劍堂先生的地位要高許多——至少,俸祿上,李知白沒有能拿的出手的靈石。

可在心裡,溫梨認為自己永遠都是先生的學生。

哪怕被嚴厲告知已經離開劍堂的自己絕對不能再喚一聲‘先生’,她仍舊固執地尊稱一聲‘李師’。

溫梨閉上眼睛。

她對徐長安最初的好感,除了來自於小花,還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徐長安被李知白認可,成為了她的‘師弟’。

所以她才總說,對徐長安的態度很複雜,那種感情連自己也看不清楚。

“李師.”

溫梨睜開眼。

“什麼?”

“您為何要在劍堂.”

溫梨不明白,以先生的本領,一個劍堂先生的位置……實在暴殄天物。

“這兒,清閒些.”

一個讓溫梨沒有想到的答案。

“我其實是個沒什麼幹勁的人.”

李知白看向祝平娘所藏的那扇門後。

當年,便是桐君以【香茗一品,書香繚繞,半日悠閒】幾個字將她從深山道觀中忽悠到暮雨峰來。

“她總歸是沒有騙我.”

李知白語氣平緩:“暮雨峰極少收外來的弟子,即使有,也都有自己的先生帶,所以公共劍堂是個閒職,我還算喜歡.”

她這話,也算是說給門後那個偷聽丫頭的。

“清閒……嗎.”

溫梨輕輕嘆息。

也對,暮雨峰本就是從合歡宗分裂出來的,沒幾個新人,縱然有也都是被人帶上山的,誰會去劍堂修行?只有當初她半妖身份不好暴露這種,或者是徐長安當初那種根本就沒有人要的才會去。

這麼一看,先生還真的沒有教過幾個人,住在諾大的劍堂,領著俸祿卻什麼都不需要做,可不就是一個閒職。

溫梨心情有些複雜,因為她從未有想過,原來先生居然會是個喜歡偷懶的人。

難怪說憧憬是距離理解最為遙遠的距離,連溫梨都是如此,又何況其他人。

可是也不怨溫梨,她才開源就被李知白以沒什麼好教的給趕出了劍堂,之後……更是幾乎沒有機會再見她。

哪怕是徐長安被趕出去後,回來恭恭敬敬的每日打掃劍堂,都沒有見到李知白哪怕一面,又何況是幾乎沒有空閒的溫梨。

溫梨眼神複雜的看著面前這個女子。

“原來,我一直都不瞭解您.”

“嗯?”

李知白抬起頭,問她:“你瞭解我做什麼,你有你需要做的事.”

“是這樣.”

溫梨點點頭。

——屋裡,化妝化了一半、正在偷聽的祝平娘豎起耳朵。

她隱約覺得不太對勁。

溫梨對阿白的感情是不是有些過了?聽聽,什麼叫‘原來,我一直都不瞭解您’?溫梨一個區區被阿梨趕出去的學生,要了解自己的阿白做什麼?李知白一是暮雨峰的編外人員,二是長輩,三,她的一切都和朝雲宗沒有關係,準確的說,李知白的一切行為都只需要對掌門一人負責。

看起來修為極高,也是隱藏在暮雨峰內的“大能”,可因為上述的原因,她如今只是劍堂的先生。

溫梨卻是整個暮雨峰的大師姐,是隨時可以代行暮雨峰任何職位的絕對“高層”。

作為李知白的學生,溫梨應該也很清楚,阿白在她開源之後絕對不會再在修為上指點她哪怕一絲一毫。

所以,溫梨找不出任何一個理由去了解李知白,因為這沒有意義,純粹是浪費時間。

那按照祝平孃的理解,是說溫梨對她的阿白感興趣?這就是抽絲剝繭之後,祝平娘找到的、唯一的答案。

“憧憬……嗎.”

祝平娘放下眉筆,沒有繼續化妝的心思,她喃喃自語:“因為不瞭解才會憧憬……也對,阿白在她心中的地位中本就是特殊的.”

“嘖.”

“等等……”祝平娘想起了溫梨說看不清對徐長安感情的事情。

莫非因為心裡一直惦記將她從深淵中拖拽出來的先生,將憧憬誤認為是喜歡,所以溫梨才分不出心思來喜歡長安?不會吧。

祝平娘一臉的狐疑。

哪怕是她,在這一刻也覺得自己‘溫梨喜歡李知白’的想法過於離譜了。

應當不是,對於一個初登仙門,滿目迷茫的溫梨來說,當年阿白那嚴肅卻溫和的語氣,就是她世界中的一切。

憧憬是理所當然的。

祝平娘是不知道李知白怎麼將溫梨的性子生生給扭轉至如今的,但能看得出來的是,當年的溫梨一定沒有少捱打。

分明她的阿白是天底下最溫柔的人,卻總是要被迫做一個嚴厲的師父,一定很累吧。

祝平娘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聽著門外李知白輕柔的聲音,沒來由的心裡出現了一股子難以言喻的優越感。

阿白這麼溫柔,可無論是溫梨還是徐長安,卻都是認為她是嚴厲肅穆的性子。

從根本上,她們就輸了……或者說,就沒有入場過。

世人都以為李知白是勤勉嚴肅的人,可祝平娘很清楚,她只是在做身為老師應該做的事情、應該有的態度。

若是沒有要做的事情,天底下大概沒有人比她的阿白更會偷懶了。

說到底,一個閒來無事會吃茶、沐浴的女人,怎麼會是溫梨所理解的人師?這些外人,根本就不瞭解她的阿白,又怎麼給她威脅感?“赤腳踏青,夏日清風,秋日私語,火爐隆冬.”

祝平娘低下頭,輕輕念著。

這樣樸素到簡單的事情,就是李知白曾經與她說過的,她所向往的生活。

只有她瞭解阿白。

如今看來,也就只有徐長安和雲淺平凡的日常會對應上李知白的興致,尤其是徐長安如今還成為了唯一一個重新被李知白認可的學生。

但是徐長安的威脅度嘛……無限趨近於零。

祝平娘可太放心他了。

祝平娘認為自己是個很容易吃醋的人,連雲淺的醋都會吃,但她唯獨不會吃徐長安的醋。

哪怕徐長安作為唯一的學生和她的阿白再朝夕相處。

哪怕徐長安被李知白邀請了一起吃上一杯茶。

她也不會有絲毫的酸意——因為她十分清楚,徐長安和李知白的性格是如何的。

想來,如果這兩個人走到一起,那該是距離世界毀滅不遠了。

而溫梨本該也是得到她信任的姑娘,和徐長安一樣,祝平娘從未有將溫梨當成是威脅過。

祝平娘深吸一口氣後意識到一件事。

雖然溫梨不一定是有威脅的人,可是她依舊不能因為溫梨說喜歡徐長安就對她放鬆警惕。

因為。

祝平娘看向鏡子裡化妝只化了一半的自己。

名叫祝平孃的女人,如今可沒有溫梨好看啊。

她在女人味這件事上被全面壓制了。

她都沒有攻略李知白呢,又怎麼能讓比自己好看的姑娘出現在李知白身邊?這不是更加對映出她的不堪了嗎。

雲淺因為已經被李知白認為是‘妹妹’了,她趕不走,但是溫梨這個還沒緊進場的,她還是能在攔上一攔的。

能成為阿白枕邊人的——只有我。

——房間外,看著先生面上略微陌生的笑容,溫梨心思不再虛浮。

因為不是學生了,所以才能隱約看到一絲先生真實的模樣。

即使她完全不瞭解先生又如何呢。

先生只要仍舊是那個先生就好,開智之恩不會變,對先生的尊敬與憧憬亦不會變。

這就足夠了。

只是溫梨心裡也有幾分無奈。

那種感覺,大概是發覺心中珍貴之人並不是自己所想“完美”,從而產生的失落。

其實溫梨一直有想過,先生呆在劍堂是不是有什麼極為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不能暴露身份之類的。

卻不想,只是為了偷懶清閒。

不。

溫梨搖頭。

如同她不希望被人用“只是為了師妹”幾個字一樣,她沒有資格這樣腹誹先生,不能說‘只是清閒。

’先生有她需要去做、她想要去做的事情。

外人是沒有資格評價的。

是啊。

外人。

——溫梨雙手絞在一處,眼神認真至極:“李師,我…還能算是您的學生嗎?”

“……”興許是沒想到她會這樣問,李知白也頓了下。

旋即溫和的抬起頭。

“阿梨,你早已不是我的學生.”

語氣平緩,卻不容置疑。

“長安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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