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

夏洛特眨眨眼,似乎對這個詞感到很新奇。

她並非不懂這個詞語所代表的意思,只是長這麼大,包括父母在內,似乎從未有人主動提起過,想要跟她“聊聊天”這件事。

王宮裡人來人往,每個人都被賦予了他們應有的責任,大家都很忙,沒空陪她說上幾句無關風月的話。

第一次主動被別人邀請閒聊,儘管是在隨時可能有山石從頭頂跌落不安全地帶,但夏洛特心中仍湧起一股莫名的期待。

“聊.......什麼?”

林恩微微沉默了一會兒問:“您現在,害怕嗎?”

害怕?

夏洛特微微一怔,大腦當中沒有來得及細細思考,便下意識地對疑問句做出肯定的回覆。

“嗯.......”

林恩又問“那您在害怕什麼?”

“害怕死亡,還是失去其他東西?”

“.......”

面對被細化了的問題,夏洛特張了張嘴,不知道該如何回覆。

她撓撓腦袋,罕有的思考起來。

害怕死亡?

丟掉生命確實是件值得令人心生恐懼的事情,但事實上,她對於這個虛無縹緲的詞,沒有太多的實際感受。

因為死亡往往是伴隨著痛苦的,可她的人生大道截止至目前為止,沒有哪一處有著黑暗,即便是角落當中,都被點上了蠟燭。

至於失去其他東西。

她仔細想了想。

如果床上掛著的布娃娃玩偶丟了,她會傷心,但那似乎是在它丟失之後才會產生的情緒。

害怕,應當是在害怕它丟失才對。

只是,如果不是現在對此產生了思考,在這一刻之前,她根本就不會認為娃娃會丟。

所以,是為什麼呢?

“我.......”

夏洛特囁嚅嘴唇,給不出一個具體的答覆。

“我不知道.......”

林恩側過頭看著她的眼睛,忽然笑了笑:“那,我換個問題。”

“現在我們身臨絕境,出去的機會十分渺茫,但假如您能出去,第一件事,或者說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麼?”

“最想做的事.......”

夏洛特下意識與他對上視線,又立刻偏開。

她咬著下唇,良久之後,搖了搖頭:“我,我也不知道。”

“.......”

林恩看著少女,少女卻似乎因為沒有回答出問題來而感到沮喪,扭過頭,藏起苦澀的臉。

在內心深深的嘆了口氣,林恩大概明白了,自己身邊的少女,到底是一種怎麼樣的存在。

她有著精緻的外貌,有著高貴的身份,內部卻零碎空洞,毫無自己的思想。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情緒的波動完全來自於身體的本能,似乎只有聽從別人的所言所語,才能賦予她本身存在的意義。

在這一瞬間,他忽然覺得,彈幕們說,她未來可能是自己的伴侶,確實是件很可能發生的事情——準確來說,並不是伴侶,而是結婚物件。

貴族們的婚姻,往往都是利益結合的產物,結合雙方擁有的資源,進一步擴大自身的影響力。

而夏洛特,顯然是個非常不錯的結婚物件。

她雖然自身沒有任何掌握著的東西,但事實上,她本身,就是最大的資源之一。

按照彈幕們的說法,他的未來,可能會朝著王座走去。

可王座,不是誰都能坐的。

想要加冕為國王,首先,得需要一個【法理】。

貴族們對於名望的看重不用多言,如果沒有法理的存在,即便強行坐上了位置,所謂的“真正貴族”仍會在背地裡嘲笑那是一隻頭上鑲嵌著寶石的土狗而已。

或許有人會說力量就是一切,在絕對力量面前沒人能夠反抗,可面上一套背後一套也是貴族們擅長的事情。

明面上答應的好好的結果回頭就做些噁心人的事,可是他們的常規操作。

力量再強的人也架不住天天起床第一眼就是滿床的老鼠屎。

所以,想要掌握一個國家,就必須擁有法理。

而獲得【法理】的來源有兩種。

一種是像諾頓國王那般,打爆所有的對手,然後去往帝國中樞,獲得來自神靈的加冕。

另一種,就是最基本的繼承。

繼承姓氏,繼承法理,繼承正統。

除開這兩種外,其實還有一種。

手撕帝國,自己給自己帶上皇冠.......從古至今,尚且沒有人能夠做到。

就算是彈幕們口中的林恩也不行。

因為彈幕們說,他會是未來的來茵皇帝。

而既然以【來茵】為名,想來,應該是獲得了來茵的【法理】。

如何獲得?

自然是透過【婚姻】的繼承。

綜上所述,作為沒有獨特核心的工具人,夏洛特似乎,確實是個不錯的結婚物件。

前提是,她確實沒有自己的思想。

“您似乎.......”夏洛特看著林恩的側臉,怯怯問詢道,“很失望?”

“是.......對我?”

林恩一怔,下意識摸上自己的臉。

他的情緒,已經暴露在表面了嗎?

“不是。”夏洛特搖搖頭,“我只是.......感覺到了。”

她小聲問詢道:“如果可以,我方便問問........是因為什麼嗎?”

林恩看著她略微有些委屈的臉色,無奈的笑笑。

“說出來您可能不太相信,有人和我說起過,您將來........可能會成為我的.......嗯,妻子。”

頓了頓,他注意到少女面頰上瞬息間便升騰而起的紅霞,立刻轉口道。

“那可能只是他們從地攤上學得劣質觀星術,然後用一些高大上的詞彙編造出的一段虛假‘預言’罷了,您不用在意.......很抱歉冒犯到您,抱歉。”

“沒,沒事。”

夏洛特別過頭,輕聲說:“所以,您才會對我‘失望’是嗎?”

“因為,我的表現,似乎並沒有達到您的預想?”

林恩沉默了一會兒,說:“儘管我並不太相信他們所說,但因為之前的一些事件,他們的話語在我心中仍有不小的可信度,加上這一次,他們是在很是正式的向我表達想法,且無論我如何否定,他們仍盡力向我解釋‘為什麼’。”

“所以,抱著半信半疑的心態,我對您也稍稍升起了一些好奇心。”

“好奇我的‘妻子’,到底有哪裡特別。”

聽到林恩的話,夏洛特眼簾低垂:“可是現在,您並沒有覺得我有哪裡很特殊。”

“這個........”

“您不用否定。”夏洛特低聲說,“我能感覺的到。”

“其實,對於外人的情緒變化,我一直能察覺得到。”

她抬起頭,像是小孩想要得到大人的承認那般看著林恩的眼睛。

“請您相信我。”

林恩頓時回想起之前的場景。

在看壁畫的時候,林恩其實沒感覺壁畫有什麼特別的,最多隻是因為畫面的張力而感覺有些怪異而已。

而夏洛特,卻直接捕捉到了其中的核心,甚至得到了“平靜版尹薇特”的肯定。

還有方才。

林恩並沒有將自己的情緒表現出來,但她還是感受到了。

這樣看來,她所說的,確實是事實。

“我相信。”

聽到肯定的承認,少女的唇角不自覺地向上揚了揚,不過很快又強行被平復下來。

“所以,您是希望我‘特別’一點兒嗎?”

“不。”林恩搖了搖頭,“您的行為舉動到底該朝著什麼方向發展,並不需要遵從別人的‘希望’,就算需要別人的指引,那也不可能是我。”

他側著頭,與少女對上視線。

“您第一次睜開眼的時候就是白天,所以儘管您沒有什麼具體的信念或是目標,周身仍會被溫潤柔和的陽光庇佑——可我不是。”

“我連眼睛,都是黑色。”

夏洛特怔住了。

明明少年的話語很平靜,但她就是莫名感覺到有種鋪天蓋地的氣勢撲面而來。

那並非酸楚,並非悲痛,彷若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陳述語句,可莫名的,少女的心中湧現起大片大片洶湧澎湃的滔天悲傷。

“不,不對!”她大聲喊道,“您可以!”

在喊完這句話後,夏洛特愣住了。

她再一次展現出了她不應該有的固執。

這是她十六年人生當中,第二次固執己見。

而上一次,就在剛才。

這是不正常的情況。

因為在王宮當中,對於情緒十分敏感的她,很容易察覺到其他人對於自己的想法,以及想要自己成為的模樣。

她照做了。

慢慢的,懦弱就成為了她的標籤,她的性格。

強硬,並非她所擅長的事項。

可就在這段短短的時間當中,她卻意外的硬氣了起來。

還是兩次。

為什麼呢?

這是夏洛特第一次對於自己的行為目的,展開了思考。

很快,她便想明白了。

第一次強硬著拉著林恩要離開,是因為他向自己說的那句話。

“我讓你走,是為了讓你活下去!”

這是也是夏洛特的第一次。

第一次聽見有人在真正的為她“好。”

無論對方到底出於何種心裡,或是怕麻煩還是其他東西,但事實就是,他希望自己能夠“活下去。”

這與他人的“我為你好,所以你要這樣做”是不一樣的。

至於第二次,夏洛特暫時還沒有想明白。

她只知道,此時此刻,她並不想接受對方的“劃清界限。”

這兩次強硬,就好像剝洋蔥那般,剝去了懦弱,剝去了畏縮,將其中只有她自己知道甚至自己都不知道的東西,展現了出來。

短暫的沉默後,夏洛特鼓起勇氣,說:“您方才說,您對於那份觀星術,持有一份不小的信心是嗎?”

林恩微微一怔,不明白她為什麼忽然說起這個,猶豫半晌,還是點了點頭。

“是。”

“那麼,您可以告訴我,它具體有些什麼內容嗎?”

“這.......”林恩張了張嘴,還是沒有直說。

彈幕們跟他說的,基本都是關於夏洛特最後結局的資訊,而之前也提過了,夏洛特就沒一個好結局,只有最慘的下場。

“我覺得,您應該不太願意知道.......”

“不,我願意。”夏洛特凝視著林恩的眼睛,輕聲說,“我想知道,占星術上會不會寫,作為當事人的我,也將看過這份內容。”

林恩沉默片刻,最終還是簡單說了幾句。

其實據彈幕們所說,關於夏洛特的“線路”並沒有多少條,也不復雜。

孤獨終老,鬱鬱而終;

被當做失效的工具拋棄,紫砂身亡;

隨著林恩一起拋棄道德觀念,墮落為魔鬼,步入瘋狂。

“.......差不多就是這樣。”林恩嘆了口氣,“應該不會有您喜歡的結局。”

“嗯,在那之前。”夏洛特託著腦袋,問,“那,您有喜歡的嗎?”

“嗯?”林恩一愣,“這是您的結局.......”

“是啊。”夏洛特歪著腦袋問,“所以,您喜歡哪個?”

莫名的,林恩也忽然湧出一股“我正在選擇線路”的感覺。

可是,少女的目光又是那樣灼熱,他彷彿也不太好拒絕回答。

“第三個吧。”他最終還是給出了答覆。

“共同成為魔鬼嗎。”夏洛特抿唇笑著,“其實,我也選的是這個。”

“嗯?”

“雖然不記得是從誰那兒聽說的了,但我記得那句話——人類脫下外衣,展現心靈的時候,其實與魔鬼無二。”夏洛特低聲說,“我們只不過是把外衣脫掉了,更加坦然了罷了。”

林恩意外於她居然給出了這樣一個答覆。

前面那句話可以說是因為他人,但後面那句,絕對是她自己的感悟。

這似乎,與她方才的表現有些大庭相徑。

“您.......”

夏洛特沒再說話,只默默閉上眼,將臉龐藏進蜷起的膝間。

或許是揹負他人給予的標籤太久了的原因,她幾乎都找不出自己原本應該是個什麼樣子的人來著。

按照林恩的話來說,就是找不到這片大世界中,屬於她的小世界。

現在,她的世界在外來者的闖入下,濃霧悄然褪去,眼前的視野逐漸變得清晰。

在臂彎搭建的小世界中,夏洛特輕舒一口氣,閉上眼,忽地想起了什麼。

她常年生活在王宮內,很少出門,偶爾出門,也是陪著姐姐們一起去觀看戲劇或是音樂會。

在戲院當中,她常常會聽說,有些演員演久了某一個角色之後,便會難以脫離。

一旦從戲中醒來,那麼,那個人必定逐漸沉沒,淪為可悲的懦夫。

那麼,自己算不算醒來了呢?

夏洛特不知道。

她只清楚一點。

她不能沉。

因為她希望將自己剛剛握緊的勇氣與信念,點燃成為緋紅的火把。

“拿著吧。”

她期盼著到時候自己能這樣跟他說。

“舉著火把的人,終會走出黑暗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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