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德維特常常在酒館與人吹牛時,常常說起自己曾經直視過自己的慾望。

“那是一隻彷若人型的傢伙,四肢扭曲的像麻繩,舌頭長的像你手上那根藍地面包。”

“它的面板很是光滑,但沒過多久,便被舌頭上滴落的,令人作嘔的噁心黏液所覆蓋。那雙無規則型的眼睛滴熘熘閃著詭異的綠光,慘白的嘴唇張開又合攏,彷若夢魔般的噪音從胸腔當中湧上喉嚨,再像是嗡嗡作響的蚊蟲鑽進睡夢中的我的耳中。”

德維特在與外人描述時,描述的很是詳細,真實到令那些看客忘記將懸空的手上的酒杯與自己乾裂的唇瓣互相接觸。

所有人在第一次聽到這隻怪物的時候,胸腹當中不受控制地湧起陣陣噁心的感覺,可德維特面色仍然如常,彷彿不受分毫影響。

事實上,儘管表現的很正常,但那是說過太多次的原因,那種令人驚懼膽寒的驚悚,德維特並不想經歷第二次。

而他之所以能這麼清楚地記下怪物的模樣,是因為他因為恐懼,使得瞪圓的眼睛幾乎忘記眨了。

.......

“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德維特半癱軟地靠在樹幹上,仰頭看著少年血色臂鎧所鉗制住的人型怪物,注視著那噁心的黏液幾乎要垂直落到他的腦袋上。

“啊!

腎上腺素的急速飆升令德維特渾身再度充滿了臨時的力氣,他尖叫著,四肢並用,爬向一邊,躲到一顆足以掩藏他身軀的樹幹後頭。

“你......”

還沒等他來得及舒一口氣,身邊一聲低微的忽然差點沒讓德維特溼了褲襠。

“.......”

夏洛特下意識摸上自己的臉。

自己......應該沒那麼可怕吧?

頓了頓,夏洛特沒有靠近德維特,只隔著一段距離,向他小聲問道:“你,沒事吧?”

德維特指著自己白的跟張紙一樣的臉:“你看我現在像是沒事的樣子嗎?”

“......”

居然還有功夫辨別自己的臉色,看來是沒什麼大事。

既然如此,夏洛特也將視線從德維特的身上回收,重新注視向林恩那邊。

然而還沒等她看清情況,已經緩過一口氣來的德維特便皺著眉問:“你和那個傢伙是一夥的?那東西,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面對這份帶著困惑的問題,夏洛特想了想,說:“那是,你的‘慾望。’”

“啥玩意兒?”德維特懵了。

慾望作為一個名詞,他是知道的,作為一個形容詞,他也是曉得意思的。

但作為實體來被形容,他還真沒聽明白。

夏洛特捏著衣襬,也不知道該怎麼給他說明。

其實方才林恩有跟她解釋過所謂的“實驗”目的到底是什麼。

“剛剛尹薇特說,那道屬於她的力量,微弱到連她都無法捕捉,那麼,我們想要尋找[粉紅占卜]背後藏著的蘊意,首先就得加強這份溢散的魔力,使它能夠被尹薇特所捕捉到。”

“如何加強,也不難。”

“幻術師和陣法師之所以會成為兩個分支,便是因為它們的性質在本質上,便有所不同。”

“通常來說,擺放出來的魔法陣,大部分都是起著實際性的作用,要麼進攻,要麼防禦,而幻術師的幻境,相較於能造成實際影響的陣法來說,更為溫和。”

“用例項來說明,就是,相同性質的魔法陣,例如兩個以火元素為主的魔法陣,如果不是主導者很有能力的話,極難疊加在一起,釋放出一加一大於二的威力,而幻境則不同,兩個同性質的幻境互相疊加,有極大機率能發揮出數倍於原本的能力。”

“說到底,幻境其實就相當於夢境。一般人,很難在做夢的時候,察覺到自己在做夢,而若是在夢境之外再套上一層夢境,讓仍沉淪在夢境當中的人以為自己醒了,但其實,他還是在夢境當中,無法分辨出自己到底是身處於現實還是其他——這樣一來,幻術的目的,不就達到了嗎?”

“這和加強有什麼關係.......有關係的。”

“人的慾望在達到一定地步的時候,會暫時有一種滿足感出現,無論之後會發展到什麼程度,但在達到滿足的時候,他必然會暫時地駐足於此,短時間內不會繼續思考下一步動作,而我準備做的,便是依靠重疊的幻境,推動他繼續前進,使他的慾望繼續膨脹。”

“當膨脹到一定程度的時候,被釋放出來的慾望便有了一定的基礎,不會再像之前那般,風一吹便飄散在空氣當中。”

“聽不太懂嗎........嗯,擺了塊乳酪在老鼠洞口,等它出來,我們再進行捕捉——這樣能明白了吧。”

.......

“你們的意思是,你們正在把我當乳酪,引誘老鼠出洞?”

德維特覺得這個解釋很是荒謬。

首先,他又不是老鼠洞,他的身體很健康,哪來的老鼠。

還有,所謂的“慾望”說到底也只是情緒而已,又不是泡泡,吸了水就會膨脹,更別提鑽出他的身體了。

儘管此刻林恩已經抓住了那隻怪物,但德維特也不相信,那是從自己身體裡鑽出來的,更不可能承認那是屬於他的“慾望”。

這種事情,太不符合常識了。

沒有任何一冊的書籍,記載過這麼離譜的事情。

德維特厲聲質問:“你們對我做這些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夏洛特看了他一眼,便再也沒理他。

講了這麼多卻不被人相信,就算是她,也會不開心呀。

微蹙著眉,她凝眸看向林恩那邊。

在那裡,情況,似乎不容樂觀。

........

當林恩伸手抓住那隻異形的時候,他便意識到,這個傢伙,可能沒有想象中那麼好對付。

林恩對德維特施展幻境,依靠的是曾經所獲得的【明鏡之眸】。

【明鏡之眸】的作用能完美地將他的計劃施展開來,原因在於,它能讓被使用者直視到自己的慾望所在,繼而在本就沉淪於慾望幻境當中的他越陷越深,從而放大欲望。

如果只到這兒,林恩是成功的。

但問題出在後續上。

原本林恩認為,在有著歡愉之主尹薇特的幫助下,只要是慾望,都不太可能對她進行反抗。

但事實上,並不如他所願。

在那股被引匯出的【慾望異性】當中,尹薇特感受到,雖然其本質上是以她傳承下去的能力為主體進行支撐的,但其中,還摻雜了不少除她之外的力量。

雖然只有一點兒,但以她現在所擁有的能力,暫時還無法完全掌控它。

林恩再一次意識到尹薇特的力量到底有多弱小,但他來不及繼續思考了。

因為,被他抓住的【慾望異性】沒有對自己行動被限制而有任何反抗,反而咧開了猙獰的嘴,似是在笑。

“糟糕。”

林恩在意識到不對勁的那一剎那,立刻鬆開手。

可即便反應如此迅速,他的手臂,卻仍然被那猩紅長舌所纏上。

曾經一度讓他戰勝過多人的血色鎧甲在這一刻竟然起不到任何防護作用,甚至於連最基本的汲取魔力的能力,都彷彿被抑制了似的,無法發揮出來。

同一時間,林恩的腦袋,忽的湧現起一股彷若撕裂般的疼痛,大片大片的畫面鋪天蓋地地與他眼前如雪花般紛至沓來。

——這是【明鏡之眸】的副作用。

在釋放【明鏡之眸】的同時,作為使用者,林恩將承受雙倍的慾望加身。

換在平常,想要將其抵擋,並不是什麼難事,即便這是被譽為最容易沉淪的色孽。

可現在,不一樣。

【慾望異形】本來就是慾望的化身,在不小心被它所侵蝕之後,林恩腦海中湧現的東西,絕對不是隻有雙倍的負面作用。

此刻,他看著【慾望異形】,一會兒像是在看自己的父親母親,一會兒又像是在注視著艾琳,甚至於夏洛特的模樣,都開始浮現。

那一瞬間,他見到了父親輕輕拍著自己的肩,見到艾琳伸手撫摸著他的臉龐,以及母親在他半夢半醒的時候,走進房間為他蓋被子,撫摸額頭的畫面。

林恩知道這些都是假的,可是,這時的他,卻根本沒辦法做些什麼。

——因為這些也是真的!

那都是已經發生過的,仍算是比較美好的回憶。

否認它們,幾乎是在扼殺他心底為數不多的柔軟。

可是,難道他要繼續聽從父親異樣的柔和話語,感受著臉龐的熱度逐漸升溫,以及,聽從母親的低聲呢喃嗎?

“為什麼不聽呢?”

佈雷澤夫人將孩子擁在懷中,聲音柔軟的像是在疲憊之時裹著的被單。

“林恩,這裡永遠是你的家,你隨時隨刻都可以在勞累的時候,回到家中,閉上眼,安安靜靜地躺著,遠離外面的喧囂。”

“在這裡你不需要做什麼,你只需要好好扮演‘孩子’的角色,心安理得地享受所有孩子都應該擁有的童年快樂。”

聽到那彷若近在遲尺的柔軟話語,林恩竟然真的閉上了眼。

這一刻的他,不再是時刻保持著冷靜,不管強行還是真正鎮定,都不會對任何事情起太大波瀾的“早熟少年。”

他變得,好像就只是一個十五歲的未成年孩子而已。

慾望是深淵,一旦沒辦法在邊緣穩住自己的身型,迎來的,定是萬劫不復,粉身碎骨。

“不用怕,因為當你睜開眼之後,你所見到的,會是一個你希望的世界。”

【佈雷澤夫人】這樣說著,薄薄的唇瓣忽的勾起,越咧越大,直至耳根。

然後,它張開了滴著黏液的嘴。

........

“怎麼回事.......”

看著林恩忽然站在原地失去動作,夏洛特的心一下子便揪了起來。

就算再不懂戰鬥,她也知道,在面對敵人時,忽然失去行動能力,絕對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

如果不是心裡還對自己有點兒自知之明,知道以自己的戰鬥力衝上去除了添亂一無所用,她指定得衝出掩體,或多或少做點什麼。

而另外一邊,正獨自沉思的德維特也似乎想通了什麼東西。

“哦!對了。”他勐地抬頭,“我已經明白了一切!”

“那個傢伙,有流言說過,他是召喚師,對吧?”

“所以,剛剛那個惡魔一樣的東西,其實就是他自己召喚出來的,對吧!”

“你們先用幻境迷惑我,然後再用那個醜東西,裝作是我所遇到的問題,想借此獲得我的感激,從而在之後的對決中拉攏我,對吧!

!”

他做出這樣的分析,並不是無理無據。

林恩名聲差,他是知道的;被人針對,他也知道。

而名聲差,代表著找不到隊友,只能找到面前這個戰鬥力像是隻有五的女性;被人針對,又代表著在接下來的對決當中,他很難獨自面對一大批對手。

所以,他便做出了一個這樣的計策,想透過令人感激的手段,反過來幫助他。

而自己這位常年能夠觸控到學生天花板,長得又帥,性格又好的選手,自然會是他們的第一選擇。

德維特眼睛亮的像是魔法夜明珠:“我已經明白了你們的計劃,你們,是不可能得逞的!

夏洛特:“.......”

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想出這些的,但她此刻也沒心情計較這些。

她得想個辦法幫幫他。

一籌莫展之際,德維特也注意到了林恩的情況。

“誒?”他眼中有著疑惑,“那個傢伙,是沒辦法控制他的召喚物嗎?”

“嘖,果然,只懂歪門邪道的人,總有一天會被反噬的。”

夏洛特終於忍不住了:“你閉嘴!”

因為性格原因,即便很是生氣,但夏洛特的聲音仍然不是很大。

可她那雙澄澈的藍色眸子當中,此刻卻蘊著無比兇勐的火焰。

就算是兔子,急了的話可也是會咬人的。

更何況,她就算是兔子,也不是隻普通的兔子。

“.......”

德維特強行嚥下自己的話頭,偏過腦袋,注視著林恩的模樣。

“聲音大點了不起嗎,嘁.......咬他,對,擊敗他,把佈雷澤給我狠狠地踩在腳下......”

他無力的低語忽地完全消失。

因為在前方,少年忽然抬起了頭,唇瓣啟合微微,吐出一個輕盈,卻又令人打心底裡覺得意外威嚴雄壯的短句。

“你擁有著我所掌握的慾望,卻無法感受獨我所用的思想。”

他抬起眼眸,眼裡倒映著堪比熔岩的紅色輝光。

“我從未否定過存在於我身上的慾望,這是人生來便具有的本能,沒有人能夠否認它的存在。但,人類之所以稱之為人類而不是動物,便是因為我們除了擁有慾望之外,還擁有壓抑慾望的理智。”

“它是我掌控一切的寶石權杖,也是。”

“——將你處刑的鋼鐵鍘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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