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謬讚了,微臣不過盡本分事耳,微臣得蒙陛下不棄,起於微寒,若非陛下恩寵有加,微臣實不知當死幾回矣.”

聽得太宗給自己的評價如此之高,陳子明不單沒半點自得之心,心裡頭反倒是頗為的忐忑,哪敢真就這麼自認了下來,緊著便出言謙遜了一番。

“在朕面前,子明就不必過謙了,身為臣子,卿已是做到了極致,朕確是該謝謝你的,然,身為父親,朕對卿是卻有怨氣的.”

果然不出陳子明所料,太宗嘉獎了陳子明幾句之後,話鋒陡然一轉,已是意有所指地點了陳子明一句道。

“陛下,微臣惶恐,微臣……”太宗這麼句話聽著平常,可內涵卻是驚人至極,這可不是君臣奏對之格局,而是要問罪之前奏,饒是陳子明心性沉穩,額頭上也自不免見了汗,偏偏又不好在這麼個話題上胡亂辯解,只能是滿臉苦色地告罪不已。

“惶恐?嘿,卿倒是該好生惶恐上幾回的,朕的兒子,卿都敢隨意擺佈,真當朕是木雕泥塑麼,嗯?”

陳子明告罪的話都尚未說完,就見太宗突然站住了腳,側頭望向了陳子明,聲線陰冷地問出了句誅心的話語。

儘管太宗並未明說被陳子明擺弄了去的皇子是誰,可陳子明一聽便知太宗指的是當初他在京中游走於三位嫡子之間,巧妙設法,以促成諸嫡子盡墨一事,很顯然,太宗對此事已然有所猜測了的,這當口上,若是陳子明再敢胡亂辯解的話,下場只會有一個,那便是死!“陛下明鑑,微臣心中只有社稷,苟利之,生死以之!”

生死之間可是有著大恐怖的,哪怕活了兩世,陳子明也不以為自己就是命運的寵兒,更不敢在此際胡亂賭人品,他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坦然言事罷了。

“苟利社稷,生死以之?嘿,若是換了個人在朕面前這麼說,朕斷不會信,不單不信,還須得將其拿下問罪,至於你子明麼,朕倒是信幾分的.”

饒是陳子明回答得坦然,可太宗卻並未急著有所表示,而是雙目炯然地盯著陳子明的雙眼,好一陣子的端詳之後,這才莞爾一笑,語調淡然地點評了幾句。

“陛下聖明.”

太宗這麼句點評看似已揭過了先前的指責,可實際上還留著個小尾巴——信幾分?那又到底是幾分來著?一分信也是信,九分信也是信,箇中的差別可是大了去了,對此,陳子明自是心中有數得很,又哪敢在此際掉以輕心的,也自不敢胡亂辯解,僅僅只是恭謙地稱頌了一聲,便即閉緊了嘴。

“罷了,朕都是要去見列祖列宗的人了,也自懶得跟爾計較那麼許多,可有一條,朕卻是須得卿給朕一個保證的!”

太宗顯然並不打算真的治陳子明之罪,也沒再繼續先前的話題,而是神情凝重地提出了個要求,卻又不曾明言究竟。

“微臣不明,還請陛下明訓則個.”

儘管心中不安依舊,然則陳子明卻並未因此亂了分寸,自不會在不明所以之前大包大攬,也就只是滿臉誠懇之色地請示了一句道。

“朕的子息不少,然,嫡子就三人,乾兒、雉奴皆早早離朕而去,朕對不起早逝的觀音婢啊,朕不是個好父親,朕有愧啊.”

太宗並未直接說出要陳子明辦的事情,而是抬頭望向了天邊的如血夕陽,口角哆嗦地感慨著,淚水不自覺地便流淌了下來,到了末了,竟已是泣不成聲了的。

“陛下為社稷操勞一生,開歷朝歷代未有之盛世,縱古之聖賢,亦有所不及,微臣等能追隨陛下,見證此等榮光,實是三生修來的福氣.”

以陳子明之智商,太宗只這麼一感慨,他便已猜到了太宗真正想要的是甚來著,頭皮不禁為之發緊不已,卻又不敢說破,只能是謹慎地出言開解了太宗一番。

“子明不必開解朕了,朕的功過如何,自有後人去評說,朕如今就一垂垂老者,以一父親的身份,想請子明幫朕照看好泰兒,哎,泰兒本性聰慧,自幼好學,素來得朕寵愛,也或許正是朕寵得過了些,以致於泰兒行事有些不羈,然,終歸是朕的嫡子啊,朕就只剩下這麼個嫡子了,他若再出事,叫朕到九泉之下,又當以何面目去見觀音婢啊,子明,算朕求你了,給泰兒留一條活路可成?”

面對著陳子明的開解,太宗根本就沒聽到心裡頭去,但見其苦澀地閉了下眼,顫巍巍地便道出了所求之事。

“陛下言重了,濮王殿下乃天潢貴胄之人,又豈是微臣可以……”陳子明雖是猜到了太宗的請求是甚,可卻萬萬沒想到太宗會以這等哭求的姿態提出此事,心神當即便不免有些亂了,當真是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也就只能是說些冠冕堂皇的廢話來應對。

“子明啊,朕不是以皇帝的身份下命令,朕只是以一個父親的身份在言事,朕就這麼一個遺願,子明都不肯周全麼?”

太宗根本不聽陳子明那些廢話,也不等陳子明將話說完,便已是淚眼朦朧地打出了遺願這麼張底牌,當即便令陳子明傻愣在了當場。

“陛下放心,微臣便是拼得一死,也要保得濮王殿下一生平安.”

這都已被太宗逼到了牆角上,再也沒了絲毫轉圜騰挪的餘地,陳子明心中雖是無奈得很,可也只能是玩了把字面遊戲——保住李泰的性命可以,富貴榮華麼,那就沒得談了,不說李恪,便是陳子明自己,都斷然不會給李泰留下絲毫翻盤之機會的,軟禁其一生已然是最大的恩惠了的,再多,那所作出的保證就只是一句空話而已,根本不可能實現。

“子明素來一諾千金,這話,朕信得過,此物,卿且收著,該用時便用好了.”

太宗也不知到底聽沒聽出陳子明話裡的埋伏,可也沒見其再多言羅唣,抖手便從寬大的衣袖裡取出了一物,塞進了陳子明的手中。

“陛下,這……”陳子明下意識地接過了太宗遞過來的東西,待得定睛一看,當即便被嚇了一大跳,沒旁的,那東西赫然是宿衛軍的調兵符,還是最高階別的那種,憑此符便可隨意調動三萬餘宿衛軍,換而言之,有此物在手,皇城對於陳子明來說,就是不設防之所在,自由不得陳子明不為之大驚失色的。

“多的話,朕就不說了,朕相信以卿之忠心,定能善用此物,朕乏了,卿且自回罷.”

面對著陳子明的驚詫,太宗並未多言解釋,語調淡然地交待了一句,便已是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聖明,微臣告退!”

東西雖燙手了些,不過麼,卻正是陳子明所急需之物,此無他,長孫無忌與李泰那頭可是正在磨刀霍霍來著,儘管事先早有針對性之安排,可畢竟不能確保萬無一失,而今,有了這麼道調兵符,那就絕對可確保萬全了的,於公於私,陳子明都沒有拒絕的理由。

“去罷,莫忘了你答應朕的事便好.”

太宗略帶一絲傷感地叮囑了陳子明一句之後,便即一揮手,示意陳子明自行離去,至於他自己麼,則是背對著血色的殘陽,屹立成了一尊雕像……“啟稟殿下,陳曦、陳大人來了.”

御書房中,已得知陳子明正單獨陪著太宗散步的李恪怎麼也安不下心來批改摺子,面色凝重地在房中來回地踱著步,眉頭緊鎖成了個大大的“川”字,正自心神不寧間,卻聽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起中,何歡已是疾步從外頭行了進來,小心翼翼地湊到了李恪的身旁,低聲地稟報了一句道。

“快,快宣!”

一聽陳子明已到,李恪緊鎖著的眉頭當即便是一展,不假思索地便道了宣。

“諾!”

見得李恪聲色不對,何歡哪稍有遷延,緊著應了一聲,匆匆便退出了房去,不旋踵便又陪著面色凝重的陳子明從外頭轉了回來。

“下官見過殿下.”

儘管瞧見了李恪期盼與探詢的目光掃了過來,然則陳子明卻並未急著言事,而是先行恭謹地行了個禮。

“爾等全都退下.”

李恪原本張口便要刨根問底上一番,可突然間見著陳子明投過來的暗示之目光,心神裡面便是一凜,緊著便朝何歡等人揮了下手,聲線低沉地下了令。

“諾!”

李恪的金口這麼一開,何歡等人自不敢再在御書房裡多呆,齊齊應諾之餘,魚貫著便全都退出了房去。

“子明,父皇處可是都有甚交待麼?”

李恪先前之所以會心神不寧,根本原因就在於他已敏銳地察覺到此番太宗與陳子明之間的交談一準極為的緊要,這會兒隨侍人等既已全都退下,他也就顧不得甚禮貌的寒暄了,語調急促地便直奔了主題。

“殿下請先看看此物.”

陳子明雖沒打算對李恪有所隱瞞,然則畢竟此事並非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的,再說了,有些話還不能說得太過直白,故而,陳子明並未急著言事,而是先行將調兵符亮了出來。

“這……”李恪久任監國,自然不會認不出陳子明手中的那東西正是宿衛軍的調兵符,只一看之下,整個人頓時便是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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