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事除非是君臣單獨奏對,否則的話,根本無法做到保密,這不,午前陳子明等宰輔之臣方才從兩儀殿裡出來,到了午後,李泰被貶,太宗打算另立太子的事兒便已傳得沸沸揚揚地,不止官場中人在熱議個不休,就連酒樓茶肆裡的百姓們也在傳說著此事,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朝野間暗流滾滾,又怎個紛亂了得。

李泰既已被貶,那就意味著晉王遇害一案就此草草收了場,儘管太宗不說,眾宰輔們也都能明白這麼個意思,於是乎,聚集在尚書省大半個月的專案組就這麼無聲無息地宣告瞭解散,眾主審官們各歸各衙,陳子明也自不例外,終於有時間跟門下省的諸多官員們見上一面,找了幾名重要手下略略交談了一番,也就到了該下班之時,陳子明也沒打算加班,到了點便徑直乘馬車回了府中。

“夫君.”

陪著妻妾們用過了晚膳,又考校了番一子一女的功課,陳子明便照著慣例準備去內院書房一行,卻不曾想他才剛站將起來,就見汝南公主臉現猶豫之色地輕喚了一聲。

“嗯……,爾等全都退下!”

只一看汝南公主那等欲言又止的模樣,陳子明便知其要問的是甚,心中雖略有些不快,卻也並未給汝南公主臉色看,而是衝著隨侍在側的丫鬟老媽子們一揮手,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諾!”

陳子明在家中就是說一不二的主兒,他既已下了令,諸般人等自是不敢有絲毫的怠慢,齊齊應了諾,便即魚貫著退出了廳堂。

“夫君莫怨妾身多嘴,實是母妃她問得急,加之事關三哥,妾身雖明知不妥,可也只能來煩勞夫君了.”

夫妻如此多年了,汝南公主又怎會不清楚陳子明的性子,素來是最煩在家談公事的,哪怕此際陳子明臉色平靜依舊,可汝南公主卻是能察覺到其眉宇間的那一絲不快,心中也自無奈得很,只能是委婉地先行解釋了一番。

“馨兒不必如此,你我夫妻乃是一體的,又有甚不可商量之說,為夫之所以不願在家言公事,只是不想讓家中老少都跟著擔心受怕罷了,至於母妃要問的事,馨兒不說,為夫也能猜到,對此,為夫只有一言相告:值此微妙時分,一動不如一靜,鬧騰得愈歡者,倒下愈快,笑到最後才是笑得最甜的.”

這一見汝南公主那等小心翼翼的樣子,陳子明心中那一絲的不快立馬便不翼而飛了,取而代之的則是濃濃之愛憐,這便一伸手,將其攬進了懷中,溫言細語地安撫了一番。

“嗯.”

感受到了陳子明那濃濃的愛意,汝南公主的眼神當即便不免有些迷離了,再一想到自家夫君素來算無遺策,也就沒再刨根問底個不休,而是雙眼微閉地緊靠在了陳子明的胸膛上,靜靜地享受著這等近年來已是少有的溫馨……“老爺.”

溫柔鄉自古是英雄冢,這話說得當真不假,即便是陳子明這等素來冷靜之人,也難免有失常的時候,這不,跟汝南公主這麼恩愛了一番下來,到內院書房的時間已是比平常足足晚了大半個時辰,這才剛從書房門口的屏風處轉將出來,早已等得有些心急的墨雨趕忙便迎了上去,緊著招呼了一聲。

“嗯,小六那頭可都送來了甚新訊息了麼?”

陳子明每日裡都要到內院書房一行,可不是為了讀書來的,而是要處理柳如濤那頭匯總而來的各種訊息,今日到得遲了些,也就不想多有遷延,一邊走向文案,一邊隨口便問起了正事。

“回老爺的話,重要的就兩條,其一是梁先生等已進了川中,一路順遂;其二麼,便是李恆等諸位大人紛紛著人問訊,看是否要聯名保薦吳王殿下,柳爺不敢擅自做主,還請老爺示下章程.”

聽得陳子明有問,墨雨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趕忙緊著便將最重要的兩條訊息報了出來。

“去給小六傳個話,就說如今大局未定,不必急著動本,何時需要,某自會有吩咐.”

動本是必須的,不過麼,眼下火候未到,此際動本那純屬自找麻煩,這等蠢事,陳子明自是不會去幹。

“諾!老爺,這些是柳爺送來的匯總資料,請您過目.”

陳子明既是有了決斷,墨雨自是不會有甚異議,緊趕著應了一聲之後,又拿起了訊息簡報,緊著便遞到了陳子明的面前。

“嗯.”

陳子明沒再多言,拿過那疊訊息匯總,就著燈光便細細地翻閱了起來……“父親.”

就在陳某於書房裡忙碌不已之際,長孫無忌也正端坐在書房中,所不同的是他甚事都沒做,僅僅只是木訥訥地端坐在文案的後頭,眉頭緊鎖成了個大大的“川”字,臉色陰沉得宛若能滴出水來一般,這等陰霾密佈的樣子,自不免便令奉召而來的長孫衝心頭髮沉不已,見禮之聲裡自也就滿是掩飾不住的憂慮。

“嗯,坐罷.”

見得長孫衝已到,長孫無忌也無甚多的言語,僅僅只是微微一頷首,聲線暗啞地吩咐了一聲。

“父親可是還在為魏王殿下之事煩心麼?”

長孫衝謝了一聲之後,便即在一旁的几子後頭落了座,而後朝著其父便是一拱手,恭謙地發問了一句道。

“嗯……”煩心乃是必然之事,不管往日裡有多反感李泰的剛愎與跋扈,可畢竟是自家親外甥,打斷骨頭還連著筋不是?就算再不成器,那也不能說放棄便放棄的,問題是面對著鐵了心要廢掉李泰的太宗,長孫無忌還真沒轍了,辦法倒是想了一個又一個,偏偏卻都毫無把握性可言,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將長孫衝叫了來,就是想看看長孫衝能否有力挽狂瀾之妙策。

“父親,請恕孩兒直言,陛下心意既決,魏王殿下怕是保不住了,縱使想要東山再起,怕也不是短時間裡能辦得到之事,與其在其身上平白浪費時間,倒不如另謀它途.”

自打午後得知兩儀殿中議事的詳情之後,長孫衝便已是將目下之時局反覆分析過多回了的,心下里也已是有了決斷,只不過他並未急著道出根底,而是先行試探著給出了個判斷。

“它途?甚的它途?說清楚了!”

長孫無忌何嘗不知道李泰已是玩毬了去了,只是心中不甘在作祟,不願就這麼放棄了希望,還想著再做最後一搏罷了,而今,聽得長孫衝點破,原本就陰沉的臉色頓時便更陰沉了幾分。

“父親明鑑,孩兒以為魏王殿下被貶去外地固然是無可避免之事,可也不見得一準是壞事,箇中之關鍵便在這個立長還是立賢之爭上,若是立長成立,那吳王殿下入主東宮怕是擋無可擋,於我長孫一系來說,無疑是不堪承受之重,可若是立賢麼,那我長孫一系便可待價而沽,既可擇一可靠之人扶持,也可令朝局大亂不已,待得亂到不可收拾之際,父親只要上本言稱魏王殿下已洗心革面,當可效伊尹放太甲之典故,重新將魏王殿下迎回京師,是時,大局必可一舉而定焉.”

長孫衝並未在意其父那難看到了極點的臉色,一欠身,便已是將所謀之策詳詳細細地道了出來。

“立賢?嗯……,此策倒是可行,為父也曾在聖上面前提過此說,奈何陛下只一句便令為父難以應答,無他,概因立賢究竟該是如何個評價法,人殊其言,實難有個準繩焉,衝兒莫非已有良策乎?”

長孫無忌眉頭微皺地將其子所獻之策細細地咀嚼了一番,倒是頗有些意動,奈何考評章程這等核心問題不能解決的話,強自要提立賢的說法,實在是難有透過之可能,對此,長孫無忌是斷然沒轍了的,也就只能是寄望於長孫衝能整出個穩妥的方略來。

“回父親的話,孩兒是拿不出這等章程來的,就算有,也斷難令所有人滿意,概因何謂賢本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頗有理之事,眾口難調,哪怕是英明如陛下者,怕也辦不到,故,此事斷不能由父親來提,竊以為推動一下朝議,讓群臣們多多上本,將水先攪混了,回頭看聖上如何定奪再行計較,順勢而為,總好過被動應付,但消我長孫一系不自亂陣腳,無論何人要入主東宮,都須得看我長孫一系同意與否,如此一來,我長孫一系待價而沽實是不難矣,此,孩兒之淺見也,還請父親明鑑則個.”

長孫衝笑著搖了搖頭,先是將不可能有所有人都能接受的考評章程之緣由解說了一番,而後話鋒一轉,給出了個渾水摸魚的妙招。

“渾水摸魚麼?嗯,好,此策最是穩當,且就這麼定了!”

長孫無忌細細地想了好一陣子之後,眉宇間的陰霾已是盡去,笑著一擊掌,便已是自得意滿地下了最後的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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