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欺行霸市,擾亂官場秩序,於社稷永固的角度來看,門閥體系弊遠大於其利,不加以平抑,後患無窮;其三,為秀才以上者發祿米乃是勸學之善政,縱使再難也須得堅持下去,以為社稷之根本。

從本心來說,張君武自然是傾向於壓制門閥子弟的,只是這話他卻是不能直接說將出來,畢竟朝堂中出身門閥的世家子弟實在太多了些,正因為此,就算再想,他也不能當庭表態,眼瞅著天時已晚,也就只能無奈地制止了朝臣們的爭議,言稱此事待得政事堂議過之後再行探討。

“啟奏陛下,微臣有本要上.”

議了一上午的事,到了底兒卻還是懸而未決,張君武的心情自是好不到哪去,擱置了爭議之後,本就打算就此起身退朝了,卻不曾想站起的動作方才作到半截,文官隊尾處突然出了名身著紅袍的青年官員,朗聲自稱要上本章。

“哦?山實(杜楚客的字)有本只管奏來,朕聽著便是了.”

這一見冒出來的人是新任監察御史杜楚客,張君武儘管又餓又疲,卻還是強自忍了下來,坐回了龍床上,很是和煦地準了其之所請。

“微臣有本要彈劾吏部尚書張昭利用職權之便,大肆收受賄賂,於選官之際,為他人謀利……”杜楚客先是一絲不苟地謝了恩,而後方才攤開了捧在手中的摺子,朗聲便宣讀了起來,一開口便是驚人之語。

“嗡……”杜楚客的摺子才剛宣了個開頭,朝堂上赫然已是炸開了鍋,沒旁的,張昭乃是前南陽張氏的族長,算起來可是張君武的堂叔,乃是宗族中唯一封郡王者,其人任吏部尚書多年,素來深得張君武的信重,不僅如此,前幾日還傳出了風聲,說是張君武有意要掉張昭入政事堂為宰輔,論官論爵,都屬位極人臣之輩,而杜楚客雖說是杜如晦的弟弟,可其本人也就只是區區一監察御史而已,居然繞過了御史大夫蕭懷靜與御史中丞王彭這兩位御史臺的正副主官,悍然行當庭彈劾之舉措,著實太過大膽了些。

“山實所言可都有實據麼?”

於杜楚客宣讀彈章之際,張君武的視線第一時間便掃過了蕭懷靜與王彭二人,待得見二人也皆是滿臉的莫名驚詫之神色,立馬便知此事純屬杜楚客一人搗鼓出來的,心下里對杜楚客僭越行事自不免有些不滿,但卻並未表現出來,問話的語調依舊淡然一如平常。

“有,啟奏陛下,去歲孫銘南為謀求蘇州知府之缺,私送碧玉佛像一尊,價值近千貫,目下就擺放在張昭的書房之中,微臣為核實此事,特意去了張昭府上拜訪,親眼見過此尊佛像;另,杭州知府張褒路為謀官,也曾送了張大人王羲之真跡一副,目下也正掛在張昭書房內,世值約八百貫;再有,原卞州刺史王要漢為謀湖南巡撫一職,著人密送飛鈔兩千貫予張昭,其後,張昭於朝議時舉薦王要漢,卻因朝議未過,僅任山東布政使一職,王要漢以為張昭收錢不辦事,屢有怨言,此事山東巡撫田鍇亦知,至於其餘諸多不法事,微臣也有所風聞,只是尚未查實,然,光是已查實之受賄額已然頗巨,按帝國律法,當須得嚴懲不貸,微臣懇請聖上下詔明查.”

杜楚客敢僭越行事,自然不是無備而來的,這不,張君武話音方才剛落,杜楚客便已連著列舉了張昭數樁已查實之受賄罪行。

“張昭,爾可有甚要說的麼,嗯?”

早在杜楚客入仕前,張君武便曾與其邂逅過,自是清楚此人雖有些持才傲物,然則辦事能力卻並不差,哪怕尚未去查驗,可杜楚客敢在朝堂上公然說起,那十有八九便是確有其事了的,當然了,心中瞭然歸瞭然,張君武自是不可能就這麼拍板定了案,終歸還須得聽聽張昭本人的自辯。

“陛下明鑑,老臣冤枉啊,此皆是杜楚客不瞭解實請,胡亂奏事,盡皆胡亂猜測之言.”

帝國律法可是有著明文規定的,受賄過千貫者,罪在不赦,而今,光是杜楚客言稱已查實的三樁賄款,便已遠遠超過了千貫,不管是真是假,在這當口上,張昭都是斷然不會承認的。

“爾之諸般惡行鐵證如山,人證物證俱在,又豈是虛言狡辯可以僥倖了去的!”

杜楚客傲氣得很,這都沒等張君武有所表示,便已是毫不客氣地將張昭的話語頂了回去。

“嗯.”

杜楚客這等未請示便胡亂發言的姿態顯然很是不討喜,張君武儘管不曾出言呵斥於其,可壓手示意其安靜本身便已表明了態度。

“微臣一時義憤,實有失禮之罪.”

張君武的手勢一出,杜楚客自不敢再亂放炮,趕忙躬身告罪了一句道。

“罷了,張昭,爾既言箇中別有隱情,那且就說說好了,朕聽著呢.”

杜楚客既已認了錯,張君武自是不好過於己甚,揮手示意其免禮的同時,聲線冷冽地勒令張昭當庭說出個子醜寅卯來。

“回陛下的話,老臣確實有收到那所謂的佛像與字幅,然,並非老臣受賄,而是老臣花錢託孫銘南與張褒路代為羅致的,實是因老臣信佛,且素喜王羲之真跡,奈何公務纏身,實無時間去收羅精美之物,不得已,方才託人為老臣跑跑腿,此一條,老臣可與孫、張二人對質於公堂之上,至於杜大人所言之王要漢送老臣兩千貫飛鈔一事,更是純屬子虛烏有,老臣可以對天發誓,若有虛言,叫老臣不得好死.”

面對著張君武的喝問,張昭明顯是有些慌了神,然則他卻並未認罪,而是信誓旦旦地解釋了一大通。

“荒謬,那孫銘南本是彭城縣令,而張褒路則是茂縣縣令,於來京述職前,皆與你張大人素不相識,又怎可能為你張大人跑腿購物,如此牽強之理由實是貽笑方家.”

杜楚客的耿直性子又犯了,渾然忘了先前張君武的不悅表示,亢聲便又從旁出言駁斥了張昭一番。

“杜楚客,爾這是血口噴人,張某斷不與爾甘休.”

被杜楚客這麼一駁斥,張昭也自失去了理智,手指著杜楚客便怒罵了起來,這麼一鬧,朝堂上頓時便是一派的譁然。

“夠了,都給朕住嘴!”

張君武本來就因壓制世家門閥的摺子未能第一時間透過朝議而煩心不已,再被杜楚客彈劾張昭一事這麼一攪鬧,心情早已壞到了極點,此際見得張、杜二人渾然忘了君前不得失禮的朝規,彼此攻訐不休,心中的火氣頓時便按捺不住了,但見其伸手重重一拍龍案,已是聲線冷厲地斷喝了一嗓子。

“陛下息怒,臣等失禮了.”

張君武自登基以來,甚少有雷霆震怒之情形出現,此際煞氣這麼一爆發出來,當真驚人至極,頓時便嚇得諸般臣工們皆為之心驚膽戰不已。

張君武的視線逡巡著掃過了殿中諸般人等,看似在揚帝威,實則是在藉此空檔急速地思忖著杜楚客彈劾張昭一案之背後是否別有蹊蹺——自張君武登基以來,雖不曾大肆提拔宗親,然則張氏族人大舉進京卻是不爭之事實,如此一來,必然會侵犯到京師原本的諸多世家之利益,而杜家本就屬京師頂尖世家之一,這與杜楚客出面彈劾張昭是否有著別樣的瓜葛?對此,身為帝王,張君武也自不能不多留些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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