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木小鎮地處偏僻,往來人流不多,除卻來訪問混元門的俠士修仙者,其餘時光都是人跡寥寥。

今夜忽而來這麼多人,西木鎮對的小酒館卻放不下那麼多人,僅有四五間房屋,顯然不夠住下夕雲觀十幾號人,不得已,聶榮元首先提出意見,領下四人去其他地方覓得住宿,剩下的人擠擠度過一夜。

千羽、杜石昊色乃絕天峰弟子,與聶榮元一派向來不對付,此時沒有說話,對於有沒有住所,並不是很在意,以前下山歷練,餐風露宿,披星戴月乃是常事,甚至有時掛在樹上就算不錯了。

於是兩人主動讓出位置,直言自己兩人不用你們擔心,你們只管住下,我們的事不用多管。

兩人都這麼說了,聶榮元也不會有異議,樂見此事,便著手安排起來。

他照顧少下山的八名弟子,便允他們兩人擠一個房間,自己和黃麒等人也不爭,最後一個房間留給夜晚婷與幽蓮。

都是成人,其他不必多交代,只說明日一早趕上混元門,早些休息,千羽、聶榮元等人各自分成兩派再次跨出門檻,消失在屋外的夜色中。

恍惚間凌蠍悠悠醒來,以他強大毅力,依舊痛昏過去,可見受到的衝擊有多猛烈,醒來後精神好多了,腦袋的劇痛感得到一定緩解,他沉靜不動,過會兒才敢一點一滴試探著活動,只生怕牽扯出又一輪的折磨。

總算感到無異常後,凌蠍飢腸轆轆,飢餓感一下子襲湧,從腹腔而上。

他擱置淌酒的細口壺,夾筷進食。

卻說夜晚婷與幽蓮結伴上樓,到達老闆分配的房間,只簡單收拾一番,便聽到隔壁師姐妹們討論吃食。

幽蓮首先頂不住,她性格怯懦,愛好美食,卻對新鮮事物保持強烈的好奇心,種種矛盾在她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她敢保證,如若不是師門推壓,她自己決計不敢一人下山,但現在出來,又對山下的一切感到新奇。

“師姐,我們下去吃飯罷,順便在周邊查勘地形,藍逸飛師兄說是已經潛逃多時,也難保不會在周邊歇息,畢竟最危險之地,極有可能就是最安全之所。

我相信以藍師兄的怪異脾性,自信,以及常人難以企及的智慧,絕不可能不明白燈下黑的至理.”

此話幽蓮靠近夜晚婷說道,語氣盡量低沉,儘量讓它變得可信。

夜晚婷一愣,沒想到一路上悶葫蘆的幽蓮師妹竟也這般心細如髮,著實讓她刮目相看,她想想卻道:“藍逸飛與寧師兄一樣,我們確實難揣摩……”還未說完,咕嚕嚕的聲音響了,不是夜晚婷發出的,只可能是師妹肚子在抗議。

“你餓了麼,先下去罷.”

夜晚婷清冷麵容浮現一絲笑意,直接揭穿道。

幽蓮打著哈哈,臉色尷尬,嬌憨可愛。

燈光昏黃,三三兩兩的人兒,吃完晚飯就回房間睡去,長時間奔波勞碌,他們也是累得不行了,沾床倒塌。

幽蓮肚子裡有自己的小九九,妙音峰上,被嬛綾師太壓制死死的,飲酒不得,這下天高地遠可管不著自己了。

“師姐,你不曉得,我在書籍上,經常看到就是人生三大快事。

一是縱馬闖紅塵,二者美酒入喉腸,三則美人常作伴。

待會兒我飲下美酒,便是三者皆佔了,好不快活.”

“休得胡言.”

夜晚婷作勢要打,這幽蓮師妹嘴巴倒是伶俐。

她如何不明白,妙音峰與紫竹峰天生是對頭,嬛綾師叔與自己師父蘇凝師太也是十分不對付,公眾場合尚還收斂,單獨相處言語搪塞添堵還算輕的,她甚至怕兩人會一言不合就打起來。

幽蓮師妹得嬛綾師叔青眼相加,日後必然是要承其衣缽,現在她性格適合交好,也未見對任何門人有偏見,興許會成為夕雲觀轉變的契機。

相較之下,自己從某種程度來說,做得太差了。

“你還是收斂些為好,今夜暫且幫你瞞下,但若養成酗酒惡習,嬛綾師叔何等人物,能不洞察?再說……”夜晚婷聲音戛然而止。

幽蓮細心聽著,正欲反駁,卻聽不到下文,奇怪轉頭,只見自家師姐視線停在木質階梯下方一個角落,再難移開,彷彿一眼就抽掉了她所有的氣力。

心痛?或許罷。

昏黃一隅,年輕男子獨坐,地上已經胡亂擺倒幾個酒壺,一把妖異法器擱在桌上,他眉眼低垂,靜靜飲酒,不知在思索什麼。

半晌,又抓住淡淡藍光的法器,安靜起身。

許是轉身望見木梯一幕,他沉默著又坐下去,等待。

“許久不見.”

夜晚婷假想過重逢的樣子,甚至青木掌門在大殿之上宣佈訊息時,她已經能夠想象男子橫刀在混元門內的模樣,自己和師門的兄弟姐妹趕來,兩人是什麼立場?盟友算不上,阻止他帶走藍逸飛倒是十分有可能。

但她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個偏僻小鎮的小酒館遇見,並且當男子輕聲說出那句“許久未見”,她感覺亦是如煙似幻,不知如何回答。

她領著雲裡霧裡不知所以的幽蓮來到凌蠍對面,坐下,凝望眼前形容憔悴的他,一下子回到久遠前兩人相遇的暗夜樹林。

曾經那個憨厚少年,如今渾身氣質陰冷,神擋殺神,在他身邊恍若置身冰窟,記憶也幾乎要被埋進深冬一般。

究竟是經歷什麼傷痛,才會讓一個人發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明亮的藍眸變得暗淡,一頭黑髮盡作灰白,生機灰濛。

或許她早該明白少年的命運,從他一人全滅連城眾徒開始,就註定了他的路。

可她又想起寒洞內狐妖素風逝去少年臉上非笑非哭的哀痛神色,現在甚至以後都不會再看到,所有弱點的情感似乎被他埋在心底他人無法涉及的地方。

陪伴他走出明月谷的青蝶也不在了麼。

凌蠍何嘗不是思緒萬千,夜晚婷是他出谷後最早遇到的外界修仙者,女子的面容出現在眼前,彷彿所有往事都重新湧上心頭,尤其經歷過這麼多事情,更易懷念最初,懷念開始的一切。

但他壓抑住心緒,道:“我上山時,藍逸飛已走多時,恐怕你們很難找到他的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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