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他……對大師兄一點也不瞭解.”
凌蠍說道。
林間新鮮的空氣被他們不斷穿梭的身影飛衝成一陣陣的風,周邊究竟是幽靜了,還是喧囂,凌蠍分不清楚。
只覺得所有的事物,在頃刻間,在前方綠蔭的縫隙灑下的片片日光中,喚醒了生命的樂曲,都在吟唱或是痛吟著,承受生命本應的歡愉與沉重。
於是,他對著自己心,也對著千羽,有些彷徨不安。
“但是我見過他拼命的樣子,那天夜晚,初上絕天附屬山峰時,親眼那個男人壓榨儘自己每一分每一毫修煉。
他所揹負的,是你們的希冀,你們的希望。
因為你們相信,所以他甘之如飴。
因為他願,所以他揹負。
你知道的,總有一些人,一旦揹負,便難以再放下.”
咯吱!千羽踏上的枯枝突然斷裂,發出聲響。
他沒有回頭,依舊靜靜聽著。
凌蠍腳步未停,手中卻無端多出一支竹蕭,目光遊離。
忽地,他笑了。
在靜默中,一個人,笑了。
“若千羽師兄真心想為大師兄做點什麼,儘管去做就是了,若是真心,誰又會真的拒絕呢?”
“那你呢,凌師弟,你又是怎樣呢?”
千羽沉靜輕嘆,道了一句。
凌蠍沒有回答,疾馳而行,素白的長袖風中搖擺,好像翱翔高空不受拘束的白色翅膀,他很喜歡這樣的的感覺。
他清晰記得,兒時在明月谷,因魂印不全體質羸弱,孃親叫他去荒澤苦地打柴煉體。
時不時總會遇到野獸圍攻,他便沒了性命奔跑,有時幸運逃脫,有時被逼迫爬樹躲避。
那時他便想,期待足夠強,或者速度更快,衝破野獸的捕食。
後來隨他人類的身份被谷中妖怪認知,他開始想成長,成長到有足夠的力量去逃離那些鄙夷、刺骨挖肉的眼神。
而今他終於出了谷,逃離明月谷野獸的捕食與妖怪們的眼神。
然而曾經那個弱不禁風的少年,如今卻被迫手染鮮血,因素風所救而許下的承諾,這一切彷彿無形的牢籠縛住他的腳步。
人生總在營造一個又一個的險境,每逃離一個枷鎖,便有新的囚牢在前方等待。
你永遠不知道,放下一個包袱,下一個轉角在你肩背上會多出什麼,就如從天而降的雨的沉重,你永無從閃躲。
只是這一次,凌蠍不會也不願去放下,也許苦難的時間、成長,唯一值得他感謝的,只是讓他有了些許力量與足夠的勇氣去面對和承擔。
“千羽師兄,紫雲峰到了.”
凌蠍輕聲道。
千羽嘆息一聲,視線從凌蠍身上移開,幾個步子到達紫雲峰守門人面前。
他絲毫不客氣掏出大長老賜予的一塊兒令牌,神色冷峻,話都沒說一句。
片刻後,紫雲峰禮侍弟子前來,領他二人上了紫雲。
紫雲峰,多是翠竹綠柏,靈氣之濃郁得天獨厚,據傳當初夕雲開山祖師一代,七大主峰的第一任主座們為此爭過紫雲峰,也不知是真是假。
已是入秋的時節,紫雲峰卻仍是翠色慾滴,枯葉落葉少之又少,涼風徐徐吹過,湧起一片又一片的綠色波浪,晃盪而過。
“你要做什麼便去罷,拿捏好分寸便可,我一個人前去見蘇凝師叔就是了.”
千羽停下腳步,對凌蠍道。
凌蠍稍愣,看了看走在前邊的紫雲峰禮侍弟子。
女子沉默不語,頭也不曾回,似乎沒有聽到千羽的話一般。
“去罷,無事的.”
千羽又淡淡道了一聲,撂下凌蠍,顧自追上禮侍女弟子的身後。
“師兄,我——”凌蠍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話到半路忽地截止停住。
他本想問紫雲峰後山的去處,但仔細想想實為不妥,加之千羽與禮侍弟子二人已遠出許多,只得停了詢問的意思。
夕雲每座主峰都是廣大無比,紫雲峰自然也不例外,儘管建築不如絕天峰廣場那般恢宏壯觀,但三三兩兩的修煉場總歸是有的。
況且,紫雲一脈本就只收女弟子,小家碧玉的建築倒也符合其宗意。
凌蠍穿過幾個修煉場,姿色出眾的女子著實不少,其間也有零星的男弟子,想來是其他主峰的弟子前來切磋或是其他猥瑣的原因。
這些原因他並不想去深究,他只想尋到紫雲後山的去路。
翠林幽幽,秋風寂寂。
凌蠍獨自走著,不經意隨意偏視,視線停頓少許,神情有了微妙的變化。
視線一端,夜晚婷正拔劍起舞,指導一些女弟子修習。
旁邊,聶榮元微笑不語,負手而立,端是瀟灑出塵。
他思索片刻,還是皺眉離開了去。
若徑直去問夜晚婷,應該會得到答案,但齊天峰的聶榮元與一干女弟子均在那兒,必然令人誤會懷疑。
……又走了一陣,也全然不見標誌。
凌蠍心下急了,想出口問問去路,又怕引人生疑,況且由於之前凌蠍堅持不懈在紫雲山腳徘徊和屢屢請求與紫雲女弟子“切磋”的緣故,導致紫雲峰大部分女弟子都認識了他,並且以為他不過一介輕薄之徒,如何會理他?有幾個女弟子瞥眼斜視過來,也盡是白眼鄙夷的目光。
難得上了紫雲峰,機不可失,絕不能無功而返!凌蠍實在沒了法子,一咬牙,扎進一處四下無人的小竹林,御空而起,足尖點著小小的竹枝。
神識,如滌盪過山間的源源不絕的溪水一般,向四周蔓延流淌開去。
神引術並無攻擊能力,只是用於尋找的明月谷秘術,極耗神識,尤其對靈魂衝擊極大。
他的孃親,媚娘教與他時,是以防萬一,但再三叮囑他不得施展,畢竟以凌蠍魂印缺失的情況,若強行施展只有死路一條。
現今素風的妖丹已幾乎填補了他魂印缺失的不足,但也仍具風險!澎湃的資訊,如浪花四濺的洪流不斷向他腦海洶湧而來,伴隨的還有再熟悉不過的巨大刺痛。
模糊的影像……近了!鮮血先眼中流出,再是鼻子,口中。
腥味刺激著這個倔強男子的每一寸神經,每一段筋脈。
雙腿皆軟,一個不小心便有可能跌落下去,但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唇破流血,死死堅持!靈魂的劇痛令他忘卻自我,忘卻周邊所有的人們,他只想那影像再近一些!再清楚一些!“什麼人!”
“是何人?!”
此起彼落的怒聲自紫雲峰各處響起,而波盪的神識亦在一聲聲斷喝中斷裂。
凌蠍近乎脫力,胡亂用袖衣往臉上一抹,踉踉蹌蹌朝一個方向艱難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