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眼臉低垂。
洞窟之內，大火燃燒過餘留的灰燼，被風吹來又吹去。
凌蠍腳著的布鞋亦沾了不少灰色。
綠樹紅花，隨著素風漸漸虛弱的一呼一吸，枯萎凋零，人隕花亦落。
花瓣離開了花朵，枯樹脫落下葉子，唯有暗香殘留。
可以清楚感受到，死亡與素風的臨近，凌蠍俯下身，喘息沉重。
在了空、夜晚婷兩人驚奇困惑的注視下，澀聲道：“告訴我，我可以，幫到你什麼？”
凌蠍如此輕聲問道，伸出手去想安撫一下狐妖男子，卻又感覺不太合適，於是又緩緩停下，就這般僵在半空。
了空欲言又止，收回了乾坤珠。
夜婉婷見凌蠍此動作，冷冽的眼眸浮現出一絲別樣的意味，沒有言明，就雙臂環胸看著。
狐妖男子定定凝視凌蠍，一副將所有人拒之門外的高傲出現了鬆懈，眼底流出一抹溫和：“少年郎，你過來罷.”
凌蠍聞言，趕緊把身子貼過去，傾斜靠近癱軟在地的狐妖男子。
倏忽間，狐妖男子雙眼爆射出兩股驚人的神采光芒，全數侵入凌蠍的兩眸！凌蠍身軀一震，動作不得，一下子像是被抽離了所有心神。
兩人眼界之間，兩道光柱牽連著彼此。
“凌兄弟！”
了空大急，喊下一聲，掄起拳頭就要錘向狐妖男子。
心下罵道，這妖怪真是恩將仇報，凌兄弟好心要幫他，他卻反來害凌兄弟，如何饒他得了！夜婉婷對這突然的變故也是有些不知所措，也許是條件反射，在戰鬥中都不怎麼使出的寶劍，如今卻是毫不遲疑地祭了出來。
但總算她為人冷靜，心驚之餘一絲理智還是清晰捕捉到凌蠍的變化，他乾癟蒼白的臉色，開始徐緩地呈現紅潤，那絕對是氣色好轉的徵兆！當下劍鞘橫擋住了空，阻止他的攻擊。
被擋下的了空又急又氣，因為擔心凌蠍的心情使然，怒道：“你幹甚！”
急切之下，不想去聽夜婉婷解釋，從衣兜中又掏出乾坤珠，佛力注入。
乾坤珠金光大放，狠狠砸到劍鞘，夜婉婷的劍鞘被砸落在地，手臂也是陣陣發麻，她不禁大吃一驚。
本以為了空修為次等，但這般表現，不得不引起她的重視了。
不再多說，寶劍直直指向了空，滿目寒霜。
不過就在她要決意與了空拼鬥時，下一瞬，乾坤珠卻迅速黯淡了下去。
夜婉婷一愣，莫非說這小沙彌的法力如此低微，連持續供法寶的佛力都沒有麼？那剛才又是為何如此強悍？乾坤珠被了空握在手中。
她本就是冰雪聰明之人，轉念一想便明白了原因在那珠子之上，注意力由了空瞄向他手中的乾坤珠。
短暫的沉默後，像是認識了什麼奇物一般，禁不住驚道：“莫非是乾坤珠？！難道說世上真的存在過神仙麼？”
“你到底是何人！”
自小博覽古書，她自然識得，身為修真者對法寶十分敏感，有奇書《遠古天經.靈寶篇》［注1］稱，世間最鼎鼎有名的法寶之一便是有那乾坤珠的排位！與後世修真者煉製的法寶不同，乾坤珠靈性與生俱來，且時日愈久愈是深厚，是正是邪全憑持有者心性而定！為何狐妖與夜婉婷對師傅的遺物如此忌憚，了空要說沒有興趣是不可能，但現在他的所有心思都在凌蠍身上，顧不得太多，便不去答她的話兒，轉過身又要去斬殺狐妖男子。
此時，凌蠍與狐妖男子的聯絡已經斷開，凌蠍癱坐地緊咬牙床，眼眶通紅，而狐妖男子臉上已沒有一絲血色，奄奄一息。
不知因為何種原因，那面洞壁光芒盡失，彷彿黑夜降臨。
許多類似螢火蟲的小蟲子開始歡騰撒歡，空中飛舞，幽綠的照映著整個寒洞。
發生了什麼？“凌兄弟，你沒事吧？”
了空過去抓住凌蠍肩頭忙不迭地問道，凌蠍默默不語，沒有回過頭，輕抱住白狐，只留給夜婉婷和了空一個蕭瑟的背影。
…………………………“少年郎，大好男兒，何必作此姿態.”
“命運多舛，你與我一般無二，我無力贈你魂印補你完整。
但自碎妖丹送與你靈魂中，不僅能助你隱忍魔氣，也能救你數十年了罷。
你好好活下去，要千萬小心，你我相遇那夜，一直有人在暗中盯著你！”
“神識交換想必你已知曉了，雖機會渺茫，但若是、若是今後你見著雪兒，告訴她，蠻山寒洞，有一隻白狐曾經……日夜眷戀……永生永世……”“你與她說，素風一生顛沛流離，給不了她要的廝守終生。
若有可能，素風不求天長地久，只願記得她十世光陰，到第十一世的時候，就去做一塊那三生石畔什麼都不知道的石頭……”凌蠍就緊緊抱著狐妖男子，下唇被咬出鮮血渾然不知疼痛。
了空不懂得剛才白狐對凌蠍使了什麼妖法，只覺得凌蠍有了些變化，夜婉婷也是皺起眉頭，看著他。
“你放心……我就是死，也會幫你.”
凌蠍雙眼滾燙，死死忍住。
站立後邊的了空與夜晚婷均是驚惑不已，目光落在他憔悴蒼白的面容，，一時無言。
素風淚落了兩頰，似是知道一般，從凌蠍懷中抽出簡陋的竹簫。
山洞寂靜，曲聲迴盪，似月華傾瀉，如流水漫漫。
白狐體溫漸漸流失，呆凝的眼眶竟流出晶瑩的眼淚。
他恍惚又想起，那年冬天，風雪肆虐，寒氣逼人，他和她相遇在冰天雪地，冰冷的風將他倆的身影吹得歪歪斜斜。
那時候的他渡劫剛成，身體孱弱，那時候她活潑年少，笑靨如花。
“你是誰呀？”
“我呀？我叫素風。
素面朝天之素，春風習習的風。
你呢”“我叫蘇輕雪！輕輕的輕，雪花的雪……你是男的還是女的，真是漂亮.”
“你也很漂亮啊.”
……“以後，我們都在一起，好麼？”
“好呵……可是，你不怕麼，我是一隻狐狸啊，最喜歡騙人的狐狸呢.”
“我不怕，和你一起，我什麼都不怕.”
……雪兒，那年，是誰微笑著說永不分別。
曾經相約白頭偕老，如何變是鵲南飛？你又說，要將我遺忘到永遠。
夢醒時分，往事皆煙幻。
今生所欠，來世償還。
然後，永不相見。
我已經找不到回去的方向了，但如果可以……如果可以，好想回到那隻無憂無慮的小白狐，沒有他們，也沒有你……蒼白無力的手垂下，竹簫滾落在地。
人形褪去，狐妖男子恢復了狐身，毛色沒有了分毫的光亮，也沒有了半點呼吸。
蕭瑟的曲聲依舊滌盪著寒洞。
卻是凌蠍接過落地的竹簫，輕輕貼過唇去，悽婉悠揚的簫聲不絕。
夜婉婷心底清靜的心絃被撩撥了一下，洞中的冷風多了些，她的呼吸彷彿都被凍結，一時竟是痴了。
注一：《遠古天經》乃上古一修仙志士所著，天經又分《異獸篇》、《靈寶篇》、《山海篇》、《傳說篇》四卷，囊括普天萬種千類，可謂上古第一奇書也。
自古，洪荒異種、仙家神器、山川大河乃至神明之說傳言不斷，源遠流長，但滄海桑田、歲月蹉跎，大多傳說已在時間洪流中泯滅消失，所剩無幾。
唯此書較為完整，亦成為修仙者求道的佐證，奇哉異哉。
另注：該志士生卒年份不詳，一生荒地古澤，山間原野無所不涉，因其法號未立，故被後世稱之無名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