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敢請問這兩位……”周至知道這地方藏龍臥虎，現在才有機會請教兩位老者的名號。
“哦，”王老爺子笑道：“忘了介紹了，我身邊這位是老夏，夏更起，是我們國內頂尖的漆器鑑定專家，這位是老申，金申，故宮的佛像鑑定專家。”
“對了，我國最早的乾漆夾苧造像，現存白馬寺是十八尊者像，就是老金和老夏鑑定出來的。”啟老爺子接著介紹。
“哇，久仰兩位了。”周至頓時肅然起敬，漆器造像本身比較冷門，鑑定行多將之算到雜項裡邊去，這兩位算得上國內碩果僅存的專家。
“肉眼鑑定基本可以確定為真，無論用料，漆作，內胎，雕法來看，這就是北齊早期的乾漆夾苧工藝。”夏更起在這方面是行家：“早期乾漆夾苧工藝還沒有形成固定的制式，使布和壓灰的遍數有些隨性，但是長面像和衣紋所用的熟漆灰和墊光漆，至少會堆疊二遍以上，刀工雕法講求流暢，刻線喜歡彰顯銳度，另外對於髒膛，要求不如後世那般引入硃砂等藥料防腐防蟲，因此沒有硃紅漆膛二遍。”
“東西是一眼老的，規矩合北齊造像的規矩。”
“對，這樣的東西其實一眼就能摟實了。”金申點頭：“這是北齊造像的巔峰之作，前後都很難再仿得出來，最難能可貴的是這三尊造像保護得太好了，狀態堪稱完美，甚至勝過瞭如今所有已知隋唐和宋元造像，實在是難得的國寶。”
“還是要做個科學檢查吧？”兩位說得如此肯定，反而讓王老爺子不能不提出一點質疑，斟酌著問道：“主像毗盧遮那佛背後的供奉人牌，是不是有點造假者‘欲蓋彌彰’的味道？”
“老王你這就是不講道理了。”這些就連啟老爺子都看不下去：“唐前的佛造像帶供奉人畫像，名牌的多了去了，從敦煌莫高窟到龍門石窟，以及各種金銅造像，這幾乎都成了固定格式。”
“就好像瓷器的造假者會模仿底款，但是你不能一棒子打死說所有帶底款的瓷器有贗品的可能吧？”啟老爺子一攤手：“這可不是本末倒置了嗎？”
“要做科學檢查倒是也不算複雜。”夏更起說道：“漆器本來就是布麻與生漆堆出來的，這兩樣都是有機物，做碳十四是最方便的，而且誤差只在七十年到一百五十年間。”
“如果真是高洋北齊天保七年的造像，那技術檢測的年代差不多當在公元480年到公元630年之間，肘子知道是什麼時候不？”
“前頭南齊建元二年，北魏太和四年。這一時期北魏孝文帝透過‘太和改制’，讓國力達到了巔峰。”
“後頭的嘛，則是貞觀四年，這一年唐太宗派李靖滅了dtz，俘虜了頡利可汗。”
夏更起和金申就對視了一眼，聽說這娃是兩個博物館的顧問，剛剛便覺得難免有些兒戲，不是說有關係有錢能夠把國寶買回國內來，就可以隨便給顧問頭銜的。
因此就起了考較之心，指望著周至能夠把朝代報出來就行了，尤其是前頭南北朝的年號，完全沒有指望。
雖然說背年號表幾乎是每個搞鑑藏的人必過的一關，但是對於混亂的南北朝和五代十國著兩個時期，一般的老師也會放寬些要求的。
沒想到周至能夠張口就來，還能夠簡述當年的重要歷史事件，而且看這架勢你要讓他詳述都沒啥問題。
這水平就相當的優秀了，一般大學歷史系的碩士博士都不見得能夠這般信手拈來。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只問這一個問題，夏更起和金申就知道老王老啟在這事兒上沒有亂來，周至年紀雖然小，但是肚子裡邊的功夫是相當紮實的。
“那就得去找小張了，”金申說道：“除了碳十四測年，好像他們還有好些種辦法。”
金申口裡的小張，其實周至至少也得叫老張，是國家博物館文物檢測研究所的所長張興全，也是四五十歲的人了。
“關於夾苧造像的測年方式，最容易想到的當然就是碳十四測年法。”張所長現在正坐在大實驗室裡，給大家介紹“現代高科技”。
“碳十四測年法在學科裡其實叫做放射性碳定年法。”張所長介紹道：“就是利用碳元素的衰變特徵，來確定文物年份。不過這個方法有個先至，那就是文物必須是有機物或者主要由有機物構成，如古代的器皿，木質建築等。而且受衰變年代的限制，這種方法只適用於五萬年以內的文物。”
“第二種方法是熱釋光定年法。這種方法是透過測量文物中積累的自然輻射所產生的電子能級，來推測其暴露於陽光或者加熱後經歷的時間，比較適用於陶瓷，石製品和岩石等文物的年代測定方法。”
“第三種方法則是鉛同位素定年法，透過測量文物當中鉛同位素行亮的比例，用來推測文物的年代，這個方法對於銅鉛等金屬文物的年代鑑定，具有較高的準確度。”
“我覺得我們可以三管齊下，對於這三尊造像，我們可以三種方法都用起來，以增加定年的準確性。”
“等下！”想到每種測量要從文物上取下來的樣本分量，周至就有些心慌：“張所長，剛剛你還說了，熱釋光定年法適合陶瓷石製品，鉛同位素定年法適合青銅器等金屬文物，可我們現在要測定的，是漆器，乾漆夾苧造像啊！”
“這是我們鑑定慈寧宮大佛堂十八尊者造像中積累出來的寶貴經驗。”張所長笑得很得意：“因為夾苧造像的底胎會使用大量的磚瓦粉灰，磚瓦都是經歷過高溫加熱而成，因此可以用熱釋光定年法用來檢測磚瓦成型以來經歷的時間。”
“而夾苧造像還可以使用鉛同位素定年法的原因，是因為古人在造像的時候，會在大漆中加入一味藥粉，作為控制大漆乾燥時長的調節劑……”
“密陀僧！”周至頓時就明白了過來。
“咦？”張所長反倒是小小的驚訝了一把：“你也知道這個？”
“他對漆器不陌生。”王老爺子揭了周至的老底：“我的明清傢俱都給他了，不好好研究，要被打屁股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