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楊德全笑了：“那你說說怎麼複製？”
“首先我們是需要很細的絲對吧？”
“對。可是現在的家蠶吐的絲已經太粗了，這個問題怎麼解決？”
“我們可不可以試試用野蠶？或者用現代家蠶和野蠶雜交，用返祖的蠶吐出來的絲，用來複制素紗？”
“這個……理論上好像可以，但是現在的蠶和古代的蠶，養法也不一樣啊？”
“蠶的養法還不一樣？”周至不禁傻了。
“現代蠶是四眠蠶，也就是說從‘發蟻’，也就是蠶卵孵化，一共會經歷四次停食就眠蛻皮的過程，經過五個齡期才上蔟結繭。”
“而西漢時期以三眠蠶為主要飼養物件。自蠶子發蟻后三眠三起，大約經歷二十一二天便可結繭繅絲。這樣的蠶四眠蠶，所吐出的蠶絲顯得更加纖細，蠶繭也小，織造出來的織物也更加纖細輕薄。”
“但是也有好處，就是時間短，消耗的桑葉少。”
“所以兩種蠶的品種一不一樣都還不知道，談什麼雜交呢？”
周至赧笑道：“看來任何事情都不能只往一個方向想，一般自己能夠想到的法子，別人應該都想過了，應該更多想一層，那就是既然我都能夠想到，那為啥別人卻偏偏不那樣做呢？”
“你是聰明人，想法比一般人多。”楊德全笑道：“我這些都是在輕工局聽來的，蜀中也是絲織大省，當年湘省那邊也來問過我們的意見，所以我還記得一些資料。”
“要跟你一樣事事喜歡動腦筋，我也該讀大學才對。”
這話說得太謙虛，楊大師記得素紗衣的詳細資料，絕對不會是她說得這麼簡單，估計這件事兒還是她心裡的一個遺憾。
別說現在，就算再過幾十年，在很多人的心裡這事兒都是毫無意義——就算你複製出和西漢一模一樣的素紗襌衣，養出了那個時候的蠶，瞭解了那個時候的製造工藝，對現代生活有什麼意義呢？
再引申一下，學繁體字，學書法，學音樂，學美術，學文學，這些東西又有什麼意義呢？
真要細論起來，這是一個大題目，那就是何為“美”，美的意義是什麼，以及人類為什麼會有審美觀，為什麼會要追求美。
再解構到最基本的問題，那就是美是人一定需要的嗎？
再到最基本的那一層，那就是精神生活，一定是人必須的嗎？
對於這個問題，無數人的答案也是無數的，並沒有統一的定論，周至也沒法說誰一定就好誰一定就不好。
只能說對於自己而言，如果生命中錯過了對美的解構，欣賞和追隨，那麼自己的生命就是不夠完整的，是留有遺憾的，是沒有豐滿的體驗感的。
比如今天下午，欣賞著一件件精美絕倫的衣物，繡品，楊大師講解其中的針法，傳承，背後的故事，周至的精神就是收益豐厚的。
小院兒陳列裡除了新制造的蜀繡，還有楊德全收藏的古代蜀錦。
大家形容中國美麗，常常用“錦繡中華”四個字來形容，說起一個人前途遠大，也會用“錦繡前程”來比喻。
然而錦和繡，其實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織造方法。
繡，用的是針，錦，用的是機杼。
繡，其實是一種在布帛上用綵線刺繡出圖案的加工工藝。而錦，是根據繡本花樣提前佈置好各種綵線所在的經緯位置，圖案是穿插編織出來的，本身就和布料是一體的。
繡屬於純手工，錦屬於半機械化手工，區別其實還是很大的。
既有繡，也有錦。
蜀繡發展到現在，針法已經包含十二大類一百二十二種之多，因為大小隨意題材靈活，現在市面上能夠見到的，比如工美商場和這裡見到的新品，多是蜀繡。
其實蜀中最早成名的絲織品，卻是錦。
“蠶桑文明在蜀地起源甚早，古蜀第一位先王蠶叢，據說便已教民養蠶。春秋戰國時期，《尚書》記載，時人把蜀都出產的錦專稱為‘蜀錦’，以示區別。”楊德全推著外婆，一邊欣賞著牆上玻璃畫框中的古代蜀錦，一邊跟大家做起介紹。
“到了漢代，蜀都織錦業日盛，織造技巧日趨熟練，以其做工精緻、花式繁多聞名於世。”
“蜀錦的織造在漢唐時期以多綜多躡織機為主，很早就遠銷各地。漢朝張蹇出使西域，見當地商賈皆偏愛一種錦緞，一看居然都是蜀錦。”
“早期的蜀錦以多重經絲起花為主，唐代以後，品種日趨豐富。圖案開始有格子花、紋蓮花、龜甲花、聯珠、對禽、對獸等。到唐末，又增加了天下樂、長安竹、方勝、宜男、獅團、八答暈等圖案。”
“而且產量頗多，”周至補充道：“唐玄宗入蜀避難，士兵皆有怨氣，就曾經用庫中蜀錦十萬匹重振士氣。”
“在宋元時期，發展出了以緯起花的‘緯錦’，其紋樣圖案更加的複雜細膩，有慶豐年錦、燈花錦、盤球、翠池獅子、雲雀，以及瑞草雲鶴、百花孔雀、宜男百花、如意牡丹等。”
說起宋朝歷史周至就比較專精了，笑道：“宋代呂大防在蜀都設立錦院，與錦官城相似，相當於國家絲織廠，專門負責蜀錦生產，那個時候，蜀都每年上貢蜀布六十七萬匹，綾近八千匹和幾乎全部的上等皇家用錦。”
“而當時的蜀錦也是外官用來賄賂勾連內宮的好東西，文彥博就曾經因在蜀中擔任轉運使期間給張貴妃送錦，後來調任中央做宰相的時候被人翻出舊賬來彈劾，最後導致去職。”
“這些故事就連我也不知道了。”楊德全笑道：“到了明代末年，蜀錦受到摧殘，不過此時的紋樣圖案，也還有有梅、竹、牡丹、葡萄、石榴等等。”
“清代以後，蜀錦得到恢復，受江南織錦影響，又產生了月華錦、雨絲錦、方方錦、浣花錦等品種，其中尤以色暈彩條的雨絲、月華最具特色。”
“只可惜啊，蜀錦的製作工藝，恢復起來太難了。”楊大師說道：“蜀錦的關鍵，就是在於恢復花本，古代的時候，花本都掌握在錦官院，到後來大多也失傳了。”
“花本就是提花程式吧？”周至想到了一個問題：“電腦提花工藝，是不是就是現代的織錦工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