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口中的趙太醫,就是老媽閨蜜趙百合趙大嬢的老爸,縣裡的出了名的大醫家,趙善聞。

趙百合的老公張清平,又是老爸鄰居,發小,同學、同鄉知青。

張周兩家祖上,都住在縣城郊區一個叫棗陵橋的地方,隔著一道木板牆做鄰居,是三代往上的交情。

張清平還是水泥廠廠醫的時候,和老媽又是同事,老媽覺得老爸的這個哥們兒人還不錯,便將自家閨蜜介紹給了他。

有這等深厚的交情在,當老媽求到老太醫那裡,趙老太醫就格外盡心。

最終將外婆從癱瘓在床醫到挪動腳步行走,生活能夠基本自理,不能不說,是當時一個醫學奇蹟。

外婆坐回到椅子上,眼睛依舊離不開周至:“我乖孫瘦了.”

“那是得瘦.”

老媽沒好氣道:“這才通了氣,醫生說可以開始吃流食,放心,沒幾天啊,保準又給你老人家長回去.”

“那個新華主任到底行不行啊?怎麼看了三四天,乖孫反倒走不動路了?”

外婆還是擔心,第二次強調:“還是得找趙太醫來看看.”

周至剛剛才擦乾了眼淚,現在又忍不住想笑。

趙老太醫在外婆心裡,那就是生死人肉白骨的半神之體。

這話要給新華叔聽了去,還不知道得鬱悶成啥樣呢。

但是笑就會扯到傷口,周至只好一手按住小腹右側,一邊趕緊打岔:“家裡的泡菜又吃完了?”

夾出的陽臺是個老長的通道,貼著陽臺就是隔壁工商銀行的老磚牆。

外婆老實不客氣,在人家水泥磚的間隙處,搞出了一些小洞,釘了木釘,扯上繩子。

現在那些繩子上面,掛著不少半蔫的籽姜。

夾川地方盛熱,夏天裡難過,一般各家各戶,早上那頓是泡飯或者麵條,中午那頓是乾的,肉類一般以蒜泥白肉做主打,晚上大多都吃稀飯。

稀飯中午就和乾飯一起煮好,放到晚飯時間已經涼了,就著涼稀飯,吃點涼拌空心菜、泡鹹菜,想吃肉切點滷肉,這就是這個時期夾川人主要的生活方式。

一個夏天下來消耗的泡菜不老少,不過外婆製作泡菜的手藝老媽卻沒學到,老爸和周至倒是學了個囫圇。

後來老爸太忙,這些就成了周至和外婆的事兒。

白菜梆子黃瓜之類直接下泡菜壇會導致生花,因此要將鹽水舀出來單獨泡。

外婆在這方面講究得很,因此每年泡菜鹽水要事先備好,主要就是在老鹽水裡下辣椒和生薑,然後灌滿。

還有豇豆、刀豆、蘿蔔一類耐泡的,也可以先泡上,撈出來炒個空心菜杆子,燉個酸蘿蔔鴨子,或者放點油酥辣椒拌上直接吃,都很可口。

都說豆瓣是川菜之魂,其實周至覺得,泡姜泡辣椒才算。

“是婷婷幫著收回來的,也該下罈子了.”

外婆說道。

關婷婷是糖酒公司支書關大斌的女兒,媽媽是川劇團的青衣,小女孩從小就嬌滴滴的,比周至小三個年級。

周至就記得小學六年級的時候,被三年級的關婷婷拉去威脅欺負她的男同學。

這妞還幫著幹過這事兒?“嗯,改天謝謝她.”

周至拖了個凳子,挨著牆也在陽光下慢慢坐下:“外婆身體還挺好的哈?”

老媽將水瓶和水盆過來朝廚房水泥櫃底下塞,聽見周至這話就感覺問得彆扭:“什麼話,整得跟半年沒見似的.”

何止半年,都好多年了。

周至心裡暗自吐槽,不過卻感到非常滿足。

拉起外婆面板皺皺的手:“三姐回老家了,外婆,我這個寒假就好好陪你。

想吃什麼你教我,我給你做.”

老媽有些嚇著了:“可不能像上次做燒白那樣做了。

你這次闌尾炎,搞不好就跟那次吃燒白有關係.”

燒白是川菜裡的經典,有些類似梅菜扣肉,不過用的是宜州出產的芽菜。

外婆牙口不好,嘴裡安的是假牙,喜歡軟糯的吃食。

那一次家裡割了兩斤肉,周至在外婆的指揮下,一口氣蒸了一大盆燒白。

做好後爸媽都有應酬,於是他,三姐,外婆祖孫三人,愣是一頓將兩斤肉做的燒白都給吃沒了。

等到老媽回來見到盆子裡邊剩下的兩片肉和芽菜,不由得大吃一驚:“一頓都給整完了?”

其實那一頓周至只拿了第二,三姐第三,外婆才是第一。

周至不由得鬱悶:“那都是一個月以前的事情了,就算有後遺症也拖不了這麼久.”

“再說了,那一次外婆比我吃得還多,不也……”話沒說完,就被老媽直接一暴慄打斷。

當天下午,周至的同學死黨們就找了過來。

老媽上班去了,家裡一傷一殘,都行動不便,最後周至乾脆將陽臺門和大門全開啟,讓來的人能夠直接進客廳。

有男孩,也有女孩。

縣城就這麼大,基本都是從小學開始就一個年紀的同學。

放假了大家在街上玩,經常逛著逛著就從小群變成大群,周至動手術也算同學間一個新聞,大家都來看,感到新奇好玩的居多。

一個下午周至就應付了好幾撥。

男孩和女孩到了初中往上,相互間也會有曖昧的好感,周至在城裡的死黨,加起來就是朦朦朧朧的兩對和三個“單身狗”。

不過剩下兩個都有自己的“外圍”,就周至這條是純種。

還有一個好聽的夾川方言——“脫把兒”。

這個詞來自荔枝,從一串荔枝上把兒脫了落下的單個,稱為“脫把兒”。

初中交好的同學,一般都是曾經同桌,然後上學放學基本順一條路,可以相約回家的一群。

周至的死黨是初中一個班裡學習較好的,到了高中,大家分到了各班,但是上學遇到也會一起走,放學也會相互等待,一起回家。

假期裡也會經常聚到一起,主要就是在周至家,好吃的東西多,還不用忌憚父母的態度;還有就是方文玉家,方文玉老爸是武裝部的副部長,家裡邊有準星校準鏡,刺刀,軍用望遠鏡,高射機槍彈殼,還有壓縮餅乾和民兵用的軍事書籍。

武裝部院子裡還有訓練場,以及槓鈴石鎖單雙槓之類的器械。

好玩的東西比較多。

方文玉手裡還有武裝部一間空庫房的鑰匙,方母家教嚴,家裡進了女孩子就跟進了賊一樣,因此大家更常在空庫房裡聚會。

方文玉長得劍眉星目,是周至他們這屆的校草,不光學習厲害,體育也厲害,每天早上六點半,就要被他爹叫起來跑操場練器械。

學習好就算了,還帥;帥就算了,還一身腱子肉;一身腱子肉就算了,還有他爸的軍服穿!前邊都還好,最後這條,簡直就太沒天理了!得到軍服加持,帥逼就變得更帥,年級裡邊不少女生都對方文玉很有好感。

這娃一身遺傳的軍人氣質,從小到大都是班長,校隊委成員。

用老媽的評價就是——滿城穿軍裝的娃不少,但全是小流氓。

就方文玉一個正經貨色!這話說得其實大差不差,因為如今城裡小流氓最喜歡的打扮,就是穿一條超級寬大的軍褲,褲襠底部能到膝蓋頭不遠,俗稱“吊襠褲”。

吊襠褲用武裝帶繫著,下頭褲腳規整地挽起來幾圈,還要收成小褲腳的形狀,一定要露出高幫的回力白球鞋。

方文玉穿的也是吊襠褲,不過褲腳不玩小流氓們那些花活,上身是他爸每年都能領到的“幹部服”,腳上是他爸的皮鞋或者高幫皮靴,靴子底還加鋼板,那可是這年頭正經難得的貨色,軍人家庭的氣質拿捏得妥妥的。

現在七個只到了兩對,方文玉玉樹臨風一般站到家裡布沙發邊上,對周至居高臨下地說道:“沒啥大不了的,闌尾炎而已,休息半個月的事兒.”

周至覺得,這尼瑪大帥逼怎麼有點領導幹部慰問受傷群眾那味兒。

還沒等周至開口,方文玉又道:“期末考完試大家開了個聯歡會,可惜你不在,粉筆字我寫的,好醜.”

“詠梅!把期末考試的捲紙拿來給肘子,這可是胡老師特意交代的.”

“走開走開.”

周至沒耐煩地揮手:“方大帥!這麼趕著裝大個蘿蔔,那就是熊貓回來了唄?”

剛進門的另一個帥哥就笑得給給給的:“可不!這狗日都裝了一路了.”

笑完又嘲諷周至:“老子打前鋒的都沒事兒,你一邊後衛倒被丟翻了,這我就得批評你一下了,真特麼給我們老二班丟人!”

說話的是閆霄,因為是校足球隊前鋒和隊長,長得機靈體育好,在學校也頗受歡迎。

不過為人有些油滑,初中成績還不錯,到了高中卻下滑得厲害。

周至第一次見到閆霄,就稱他“三點水的朋友”,閆霄當時聽不明白,周至就給他看了《倚天屠龍記》。

閆霄這才知道,《倚天屠龍記》裡邊有個海沙派,都是鹽梟,被武當派二子稱作“三點水的朋友”。

從此閆霄就成了武俠迷,周至有時候甚至覺得,搞不好就是自己的武俠小說啟蒙,耽誤了這娃。

閆霄見桌上擺著水果,抓起一個丟給方文玉,自己又抓起一個,笑著讓出後面剛剛進門的兩個女生:“等你好了再找你算賬,來,先讓原配安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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