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坡頂上往下看,古鎮沿著下坡的石臺階兩側一路延伸到下邊一條碧綠的河邊,那裡有一座小石橋跨過河邊的小溪,房子又沿著小河邊的另一條石板路延伸開去。

“太漂亮了!”

所有人都在讚歎。

只有張辛夷說道:“糟了,沒問清楚葉欣家在哪兒.”

江舒意也才想起來這一茬:“真的,欣欣也從來沒說過,只說到鎮上找她。

周至,她跟你說過嗎?”

“沒有.”

馮雪珊就拿眼瞪周至:“看你辦點事兒!”

周至不以為意:“她們家是大戶人家,鎮子就這麼大點,隨便一問都能知道.”

“不用問吧?”

閆霄突然玩心又起來了:“要不我們就站在這兒,一起喊她?”

“這個好玩!”

周至立刻響應:“來來來,大家一起,一,二,三!”

“葉——欣——”石橋邊大柳樹旁那棟新修不久,還是金黃色的大木樓裡就跑出來一個女生,跳著對坡上招手。

緊跟著一個穿短袖馬甲的老頭從不知道哪兒也鑽了出來,手裡還拿著一個喇叭,用普通話喊道:“上面的人請安靜一點,我們正在工作,請小聲一點,謝謝.”

呃,糟糕。

所有人第一反應就是,這肯定是劇組,這下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老頭再次消失,坡上的人面面相覷,不敢邁步,好像下去經過老頭剛剛出現那地方就要捱打一樣。

“走吧沒關係的,反正電影每個鏡頭都要過好多遍.”

周至帶頭,向著已經往坡上跑來的葉欣走去。

“啊你們終於來了!”

葉欣一到跟前,就開心地摟著江舒意和張辛夷直跳。

周至也把懷抱開啟,似乎對葉欣撲倒懷裡有所期待。

“死肘子!”

葉欣一把將周至的胳膊打下來:“快給我介紹.”

“邊走邊介紹吧,再說你基本都認識,除了雪珊。

你當她是我媽就行了.”

“肘子我發現你下車就開始皮了啊?”

馮雪珊斜眼看著周至冷笑:“你要這樣,那我就得喊人敬茶了噢……”“別別別!投降!”

周至趕緊舉手:“這位是我初中同學,好友,馮雪珊馮大小姐,這位是我高中的同班同學,福寶鎮最大私營企業綠柳山莊,古溪飯店,臨江茶樓董事長的掌上明珠,葉欣大小姐.”

“一個掰成三個,還都是現編的!”

葉欣又給了周至一下,向馮雪珊伸手:“你好,雪珊你好白啊.”

馮雪珊伸手握住葉欣伸過來的手,還順勢挽住她的胳膊:“你也很好看啊,聽肘子說有大明星住在你們家?”

“有,徐青姐姐好漂亮!就是他們每天會到很晚,也不一定見得到.”

兩個人都是爽朗麻利人來熟的性子,這就說到一處去了,挽著手朝石梯下走去,其餘人跟在後邊。

江舒意則緊跟在周至的旁邊,走在隊伍的最後,似乎對這樣人多的場合還不太適應。

張辛夷也就陪著她,其實除了周至和江舒意,加上現在的葉欣,其餘的人她也不是特別熟悉。

走過剛剛那老頭消失的地方,周至發現裡邊並沒有拍電影,而是在對臺本。

奇怪的是裡邊拿著臺本的人表情都很鬱悶,那個未來的大女明星抬起頭,向背對周至他們的短袖加馬甲白髮老頭說道:“導演,這本子太難讀了.”

周至對江舒意他們低聲說道:“你們先走吧,我乾爹給我交代了點事情,估計就是這事兒了,先替他們解決.”

說什麼研究小說那是騙趙大嬢和杜阿姨的,這本小說深刻揭露社會黑暗和人性扭曲,根本就不適合少女們看。

江舒意準備乖乖聽話,張辛夷卻拉住了她不讓她走,眼神裡都是興奮好奇的神色。

就聽老頭說道:“小徐啊,這部劇要原汁原味,還得是蜀川話,《死水微瀾》原著,它就是以方言為基礎寫的.”

“提前帶你們到這個環境裡邊來,就是要你們先體會一下故事發生時的環境,本子我也特意讓編劇保留了原著的特色.”

“雖然最後我們還是用普通話拍,但是你們卻要把這裡的環境融入進去,演出原著裡那種特殊的味道來.”

“川菜!川菜這幾天大家不是吃得很開心嗎?就是要這種特殊的味道!”

“要是葉老闆給大家上蔥燒海參,啊餃子,啊煎餅卷大蔥,那還是這個小鎮的味道嗎?那就叫格格不入!”

“你們得讓觀眾體會到,這是一個發生在極度舊式、封閉,封建,愚昧,壓抑,扭曲,卻又即將受到外來衝擊,被另一種新式、狂躁,另一種愚昧,另一種壓抑和扭曲所替代的……我說你們看哪兒呢?有沒有聽我……”待到扭頭,老頭看見周至站在門口:“走走走小夥子,沒什麼好看的,還有記得別像剛才那樣嚷嚷,我們這兒正說戲呢……”“凌志峰導演是吧?你好,我是縣裡吳靈均同志派來協助你的專家.”

“嗯?專家?”

老頭正是導演凌志峰,不覺一愣:“你是本地人嗎?怎麼說話還帶天津口音?還有你才多大?這老吳……”周至摸出作協會員證:“這是我的證件,我乾爹說你需要一個能夠理解作品,精通方言,能夠幫助演員們深入體會故事環境的人,就找到了我.”

凌志峰接過證件,開啟來一看:“還真是個作家?你家川籍的?”

“跟導演您不一樣,您是川籍的,但是父輩就已經離開夾川了.”

周至微笑道:“我是土生土長的夾川人,我叫周至,是夾川縣中學高一……啊不,即將上高二的學生.”

“高二學生省作協會員?”

凌志峰有些不太相信:“你都發表過什麼作品?上過什麼期刊?”

“我因為學業比較繁重,創作時間才一學期,有兩篇隨筆,一個短篇小說。

分別上過兩期《巴蜀雜誌》和一期《人民文學》.”

“這麼牛?!”

房間裡已經有人說話了,是一位快三十的男子,這人在後來也成了大明星,硬派角色專業戶,叫遊雍:“《人民文學》我也在看,你說說你作品的名字,我看看有沒有印象.”

“《望叢祠遊記》.”

“《望叢祠遊記》你寫的?我還以為起碼得是六十歲以上的人才有那積累!”

遊雍大驚:“真你寫的?你這也太年輕了吧!都說巴蜀出怪才,今天可算是開眼了!”

說完又道:“導演!要是《望叢祠遊記》的作者,那吳局就算給我們找對人了!”

凌志峰將會員證交換給周至:“那後邊兩位是?”

“哦那是我同學,我覺得你們遇到的問題其實難度不大,應該一天就能解決,所以……我們其實是過來旅遊的.”

“啊還不是專門來幫我們解決問題的啊?”

凌志峰對周至的輕描淡寫都有些無語了,這小老弟到底靠不靠譜啊:“那……先試試吧,進來進來.”

“那我這兩位同學?”

“都進來都進來,小徐給同學們那張條凳過來.”

徐青現在還是初出茅廬的演員,這個年代還沒有明星,只有演員,今年剛剛二十二歲,只拍過一部電影,不過起步倒是很高就是了。

徐青將一條凳子端了過來,笑道:“小作家,請坐。

真是看不出來啊.”

“剛剛看你們在對臺本,聽凌導的意思是想讓青姐姐和勇叔叔深刻理解故事意境,對吧?”

周至坐在了條凳的中間,張辛夷和江舒意小心翼翼地坐在了他的兩側,三個人擠在一張長條凳上。

“你還知道我們是在對臺本兒?”

凌志峰也沒想過要給三人端茶什麼的:“叫勇哥,他們在劇裡是一代人,還有……那樣的關係,稱哥姐比較合適.”

遊雍剛剛給周至一聲叔叔整鬱悶了:“對,叫勇哥,我們這叫提前入戲,熟悉角色。

兩位女同學都很有氣質啊,有沒有今後考電影學院的想法啊?”

張辛夷和江舒意哪裡經歷過這樣的直接的對話,頓時都忸怩不好意思起來。

不過遊雍其實也真沒有調戲小女生的意思,他是真心覺得兩人的底子不錯。

周至輕咳了一聲:“呃,勇哥,你剛剛那句話說完,再輕輕歪幾下嘴,那就差不多了.”

遊雍哈哈大笑起來:“你看過原著!你才多少歲看那書?!你爸媽同意?!”

遊雍的角色是書裡的第一男主角羅德生,有個小名叫羅歪嘴。

羅歪嘴其實嘴巴並不歪,不過和女生調笑完有這習慣,因此落下的小名。

“他們倒是不管我.”

周至笑了笑,心想笑笑生我爸都讓我敞開讀,《死水微瀾》才哪兒到哪兒。

徐青年輕,對比她還要小一大截的小作家也頗感興趣,也起了考較的心理:“周……小至,你看這段,這個‘著’怎麼理解?”

周至看向徐青指著的那段,發現這個本子和一般的不一樣,雖然已經是劇本的形式,但是卻都是從原版裡面剪出來的段落。

應該說這部電影的製作在當時來說也算是頗為認真的,準確定位應該叫做倫理片,也正因為如此,電影拍出來就在大陸被禁了,拿到香港去公映的。

即便如此,這部電影也算是頗具影響力,也捍衛鞏固了當時凌志峰中國第一流導演的名譽。

這也是他導演的最後一部電影,三年後,在紀念世界電影誕生一百週年和中國電影九十週年時,他獲得了中國電影世紀獎的最佳導演獎。

而今年,他已經七十四歲。

光從這個“原著本子”,就能看出導演對待電影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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