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份的小古城還沒有一絲絲的暖意。
天空忽降大雪,讓人猝不及防。
這場雪落從下午一直持續到深夜,還沒有要停的意思。
雪花漫舞,平仄的風聲一陣賽過一陣,清寒,蝕骨入心。
地面上的積雪越來越厚,一排排幽深的小巷中傳出來幾聲狗吠。
而後便徹底陷入了沉寂。
一個歇斯底里的聲音忽然打破了這份寧靜,在雪夜中顯得尤為刺耳。
“去你孃的!我養女兒是為了陪老本嗎?你怎麼那麼賤?那麼不值錢?什麼都不要,那我憑什麼要把你嫁出去?”
胡娜娜憋著一口氣。
她說:“堔哥家現在困難,他家的事你也知道.”
“哦,家裡出了事就想白娶個老婆?他駱堔做的哪輩子的白日夢!照這麼個道理,天下的可憐人多了,你挨個去陪著睡,我替你去龍王廟裡燒香,供你個菩薩排位!”
“媽,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不要彩禮是我的決定。
又不是堔哥不給。
再說你要他的錢還不是去賭?那可都是他爸的救命錢。
你用著就那麼心安理得?”
“我就是燒了那也是我的事,我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不可能白白就這麼進了他們駱家門。
天下沒有白來的午餐,這道理我走到哪裡都說得通。
沒有十萬塊,他駱堔就休想邁進這個院子半步.”
女人一想到駱堔那次掐住自己的脖子的情景就恨得牙癢癢。
這番話更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你.”
胡娜娜的眼淚突然又流出來。
“媽,我求你了,你想讓我死嗎?這輩子除了駱堔我是不會嫁給第二個男人的。
他家裡現在有困難,我不想再給他添負擔。
以後我們會孝敬你的.”
女人冷笑一聲:“孝敬我?是掐死我吧!瞧你那賤樣,還非他不嫁了?天下的男人就他一個嗎?你給我滾!”
女人指了指門口,見胡娜娜還愣在那裡,她上去又是一個耳光。
胡娜娜避閃不及,被這一耳光打的七葷八素。
眼中閃過一絲冰冷。
她惡狠狠地說:“攤上你這樣的媽,有人要我已經不錯了,你還想要什麼!”
“你是覺得我給你丟臉了是吧?你是嫌我賺的錢噁心是吧?不是那些錢,你早就餓死了.”
“對,是噁心,你自己不覺得噁心嗎?因為你我從來就沒有抬起過頭,你知不知道是哪個男人讓你懷的孕?”
啪!又一個耳光甩在了胡娜娜臉上,這一次女人下了狠手,胡娜娜的臉上立刻有了幾個清晰的指印。
“滾!滾出這個家.”
“好,我滾。
我現在就滾!從今天起,我沒有你這個媽.”
胡娜娜說完,摔門進了裡屋。
女人聽到裡屋噼裡啪啦的聲音,她知道女兒在收拾東西。
女人對著房門咒罵了幾句。
點起了一支菸。
大口吸了兩口之後,才感覺到自己心中的怒氣平息了幾分。
“這件事他駱堔從來沒有問過我。
他們想娶就能娶嗎?”
女人見屋內沒有回話,又猛吸了一口煙。
“我告訴你,你這種窩囊廢。
從開始就把自己賤賣過去,以後你只有被欺負的份兒!女人自己要是賤了,永遠只能被男人壓在身下,踩在腳下.”
屋門被胡娜娜一把推開,撞擊在牆上。
一聲巨響後,胡娜娜走了出來。
她已經穿好了羽絨服,手裡還拿著一個大箱子。
女人用兩根手指將菸頭搓滅,她的眼神變得越發兇狠,“你走了,這輩子就不要回來.”
胡娜娜彷彿一具行屍走肉,臉上沒有任何的感情,也不說一句話。
只是盯視著女人。
她握著箱子的手由於太過用力,而顯得發白。
她盯了有半分鐘,轉身推開了房門,走入了雪夜中。
外面積雪太厚,箱子不能拉,只能提在手裡,雪地裡便留下了一深一淺兩道長長的腳印。
女人沒有追出去,她聽到了院中的大門被甩開的聲音,將手裡的菸頭狠狠摔在地上,衝到屋門口,已經看不到女兒的身影。
她盯著院中一排腳印,兩行淚水才從她的眼中流了出來。
胡娜娜每一步踩在雪地上都發出了咯吱咯吱的響聲,穿過深深的衚衕,視眼立刻開闊了,她的心裡也忽然感覺到輕鬆了幾分。
似乎一直以來她的雙腳都帶著一層厚厚的鎖鏈。
而現在那條沉重的鎖鏈徹底斷開了。
胡娜娜放下箱子,抬頭迎著天上飛舞著的落雪張開了手臂,雪花落在她的臉上瞬間融化。
冰涼的感覺讓她更加的清醒。
彷彿已經形成了慣性,她不知不覺又走進了蓮園,走到了蓮湖旁。
此時蓮湖中已經完全變成白色,遠處路燈的微光照在這裡,讓湖面變成了一個光滑的鏡面。
胡娜娜走了進去。
冰面很滑,她只走了幾步便摔在了冰面上,但她沒有感覺到疼痛,冰面上有積雪,自然也起到了緩衝。
她為自己這滑稽的一摔而發笑,笑聲逐漸失控。
她開始在冰面上打滾。
一圈又一圈,冰面上隨之留下了一道道長長的痕跡。
她一會滾出蛇形,一會滾出圓形。
足足瘋了有十幾分鍾才從蓮湖中走了出來。
她一邊拍著身上的雪,一邊從羽絨服的口袋裡掏出了手機。
撥號之後,很快電話那頭傳過來聲音。
“娜娜,怎麼還沒睡。
我都睡著了.”
胡娜娜說:“堔哥,我在蓮湖.”
“啊?”
駱堔將手機拿到眼前,看到時間顯示已經是晚上的兩點。
“你!這麼晚了你怎麼去了蓮湖?她,她又打你了?”
駱堔說完又立刻想起來,今天還下了一天的雪。
“你等我,不要亂走.”
駱堔側頭夾著電話,開始穿衣服。
幾分鐘後已經衝出了門外。
現在這個時間不可能有計程車。
他自己的車也賣掉還了債。
他只能跑,一路狂奔......第二天一早,駱淺被院中的沙沙聲吵醒。
他睡意惺忪的拉開窗簾。
看到的是一片白色的世界。
聲音是賈華在院中掃雪發出的。
駱淺透過窗戶喊:“媽,我來掃.”
掃雪是個體力活,駱淺作為家裡的成年男人,自然不能讓母親做這件事,況且他對掃雪也極有興趣。
從小他就是喜歡雪的。
駱堔睡在西屋。
出院子之前,駱淺先過去踢他的房門。
“大清早的你不起來掃雪,讓媽去?”
踢了兩腳裡面沒有回應,駱淺便上手去擰把手,可今天駱堔的門卻是鎖著的。
“你個大老爺們睡覺還鎖門?”
屋內駱堔開罵了,“滾一邊去.”
“出來掃雪!信不信我進去掀你被子.”
“別,別,我馬上出去!”
駱淺旗開得勝,不免心情大好。
走出院子聞到落雪之後的空氣他更覺得神清氣爽。
這兩天心中的所有陰霾彷彿都被一場雪深埋在地下了。
“媽,我來吧!”
駱淺接過賈華手中的掃帚,正要開動。
駱堔也從西屋裡走了出來。
“你去拿鐵鍬.”
駱淺沒好氣地罵:“讓媽掃雪,你……”他的話還沒說完,便愣住了。
因為他看到一個短髮的女孩子怯生生地站在了駱堔的身後。
“啊?娜娜姐……”比駱淺還吃驚的是賈華。
賈華也愣住了。
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阿姨好.”
胡娜娜乾巴巴地和賈華打了一聲招呼,又對著駱淺乾笑了一聲。
駱堔介紹道:“媽,這就是娜娜.”
“啊,嗯……”賈華支支吾吾了幾句終於組織好一句話來,“那,那你們回屋,外頭冷,老頭子……”掃院子的活,最終只落到駱淺一個人的頭上,但今天他沒有心思賞玩這一場雪,時不時向著屋內看上一眼。
他不願回屋。
覺得屋內的場面很尷尬。
他也擔心自己會失言說錯話。
這件事駱堔沒有事先告訴他,沒串通好口供來,他不敢隨便交代。
“他瘋了嗎?這是要幹什麼?”
駱淺嘴裡嘀咕著。
不知不覺間駱淺已經在院子裡清理出一條幹淨的小路。
可駱堔始終沒有出來單獨和他交代些什麼。
於是駱淺只好在院中多逗留一會。
駱淺讀小學的時候已經見過這個“嫂子”了。
胡娜娜會經常和駱堔一起接他放學。
也常給他買零食和課外書。
所以駱淺和胡娜娜的關係一直很好。
上初中的時候,駱淺才從同學的口中得知胡娜娜的身世。
而那個年齡的駱淺也可以用自己的是非觀將胡娜娜和那個女人分開。
他認為“萬人騎”是“萬人騎”。
胡娜娜是胡娜娜。
如果有同學因為駱堔是他的哥哥,胡娜娜是駱堔的女朋友,“萬人騎”是胡娜娜的媽媽,而將他和“萬人騎”聯絡起來,那隻會遭到他的一頓拳頭。
現在他想的更深了一層,他明白無論胡娜娜是怎樣的人,始終都擺脫不了“萬人騎”女兒的這個身份。
只這一點,哥哥和胡娜娜的婚事便不可能!駱堔終於從屋內走了出來。
駱淺正尋找到了兩塊大小差不多的石子,為他新堆起來的雪人做好了眼睛。
“大藝術家這是搞雕塑呢?”
駱淺一邊細心捏雪人的嘴,一邊問:“你怎麼想的?半夜把娜娜姐領回來?這合適嗎?”
“有什麼不合適的,媽都答應了我們的婚事.”
“媽能答應,是因為她不知道……”駱淺頓了頓又說,“如果媽問起來,你們怎麼說,我又該怎麼說?”
駱堔握了一個雪球,片刻間做好了一個雪人的鼻子,為雪人裝了上去。
“剛剛,娜娜說……她說,她是個孤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