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小衚衕的時候還是冰冷的冬天,胡娜娜再回來時,蓮園的蓮花都開了。
她望著塗成硃紅色的大鐵門,平靜了一路的心情終於被打破。
她呆呆地看著院內熟悉的一切,思緒萬千。
一隻手猛然從她身後伸了出來推開鐵門。
胡娜娜回頭,看到萬玲手裡提著一個塑膠袋正盯著她看。
剛剛也是她多愁善感得太過出神,竟然沒有聽到一點聲音。
“要進就進,不進滾蛋.”
這句話也許別人聽了受不了,胡娜娜早就習以為常。
和平日裡的咒罵比起來,這話算溫柔的。
胡娜娜跟在萬玲身後走進院子。
院子少有的乾淨利落。
“今天沒人來玩牌?”
萬玲沒搭理她。
胡娜娜透過塑膠袋看到裡面的藥盒,又開口問:“出去買什麼藥了?”
萬玲扯開頭上的紗布。
“這裡泡了洗衣粉。
不用消毒嗎?”
胡娜娜一句話都不敢再說,只是跟著萬玲往屋裡走。
胡娜娜看到有一塊玻璃被打碎還沒有換,立刻回裡屋取捲尺量玻璃尺寸。
萬玲一把搶過胡娜娜手中的捲尺,從空窗戶扔了出去,“你是回來可憐我的?”
見胡娜娜默不作聲,萬玲又說,“放心吧。
我不會告你男人的。
滾吧.”
“我回來把錢還給你.”
“你什麼意思?”
萬玲這次沒有說帶刺的話,語氣卻沉了下來。
“我現在過得挺好,能自己掙。
你去把保險交了。
不夠的話,我結婚後給你補一些.”
胡娜娜說完之後,母女倆沉默了好一會。
胡娜娜到院子裡又把卷尺撿回來。
她從包裡取出紙巾擦拭上邊的灰,順手也取出了存摺,放在桌子上。
“你也真捨得拿出來。
只活年輕不活老了?”
她拉開卷尺,發現已經摔壞,收不回來了。
將就著量完玻璃,胡娜娜要把卷尺拿回裡屋。
萬玲說:“收不回來就扔掉,留著一個爛貨幹什麼?”
胡娜娜只當沒聽見,她一併將存摺帶回裡屋。
萬玲也跟了進去。
她斜靠在門框上看胡娜娜拉開衣櫃,將存摺放回原處。
“錢我給過你了。
是你自己不要.”
“我要是想拿早就拿了。
這摺子在櫃裡放了二十多年就沒動過地方。
我自己有手有腳的,不稀罕你的錢.”
萬玲冷笑,“先前你開理髮店的時候,我給你拿過兩萬。
那不是錢嗎?”
“那錢我可還給你了啊.”
“利息呢?”
胡娜娜關好衣櫃門,眉頭微蹙。
“媽,你就是一個金錢的奴隸.”
萬玲輕啐了一口,“放你媽的屁。
沒有錢人怎麼活?靠男人?男人靠得住嗎?你現在一心幫你男人搞事業,關了自己的理髮店。
如果那小子不要你了。
你有什麼?”
胡娜娜啞口無言。
“女人要是被男人哄住了,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和肝兒掏出來給男人。
你就是那種蠢貨。
我早就看出來了,你一早就把身體給了那小子吧。
我告訴你,你越是犯賤,男人就越不稀罕你.”
“你還不是一樣的蠢人。
不然,我是哪來的?”
“對。
你說得對!我比你還蠢。
我拿著所有的積蓄來這小古城想改頭換面重新活。
結果怎麼樣?他媽的,我給那畜生生孩子,他卻騙走了我所有的錢.”
萬玲的眼眶瞬間通紅,聲音變得嘶啞,她咬牙切齒說:“你才剛出生,我連給你買奶粉的錢都沒有。
好幾次我都想一把掐死你。
你說我是錢的奴隸?”
萬玲走到胡娜娜的身前,死死盯著女兒的眼睛,“沒有錢,一個坐月子的女人就得去跪在商店外,求一罐子奶粉。
沒有錢,人連一條狗都不如.”
胡娜娜愣住了。
他從來沒有聽萬玲說過這些話。
“那種經歷有一次就夠了。
我承認我骨頭軟,掙不了硬氣錢。
賣了半輩子,我下賤。
但我寧願被男人騎著,也不想再跪著.”
萬玲又開啟衣櫃,把摺子取出來。
“人活著最重要。
除了自己誰都不要信。
這摺子你拿去吧。
裡邊的錢你不要輕易動。
要是你也混到一分錢都沒有的時候,誰都別跪,把它拿出來花.”
“媽……”胡娜娜抱著萬玲大哭。
萬玲也終於掉了淚。
她已經有好多年沒有痛痛快快哭過一回了。
哭一場,胡娜娜心裡的疙瘩也就解開了。
她進廚房收拾做飯。
“今天不回那邊?”
“我打算回來住幾天。
這家裡沒我的位置了?”
萬玲斜了胡娜娜一眼,“什麼東西都沒帶回來。
你怎麼住?”
“你不放話,我把東西提回來,還得被你再攆出去。
一會兒,讓小飛送過來就行了.”
萬玲笑了,“感情你是回來探我口風的。
你要真想回來。
我還能趕你出去?”
萬玲再次開啟衣櫃,從裡面翻出一個紅氈子包好的包裹。
“我沒結過婚。
也不懂。
從你李叔那辦了些東西.”
胡娜娜放下菜刀出去看包裹,裡面大多數東西自己已經買過了。
“李叔沒說他見過我?”
“沒有啊.”
“先前我去商場置辦這些的時候,他還跟我說話來著。
你去買,他都不提這事。
這不是買重了嗎?奸商.”
萬玲笑道:“跟你說這世上的男人都壞到骨頭裡去了。
不過也沒事,都是些生活用品,買多了也不怕.”
胡娜娜拿出一雙紅鞋來:“這上嬌鞋,只穿一回。
咱們買兩雙不是浪費錢嘛。
回頭我得找他去.”
“唉,該浪費的時候不怕浪費。
媽也沒嫁過,你不穿我穿.”
胡娜娜撲哧笑了出來。
“我上臺的衣服還沒買。
正好你回來了。
明天咱們一起逛逛商場。
我打算買一件旗袍。
紅色的.”
“過些天再說吧.”
“你什麼意思?”
萬玲瞬間落下了臉色。
“我能有什麼意思。
你這不還有傷嘛.”
“這點傷算個屁。
我還以為你不想讓我參加。
胡娜娜我告訴你,沒有那種事情。
那小子敢拿走我的錢,就敢在臺面上叫我一聲媽。
他父母要是看不起我萬玲,也可以,那就找別人家的女兒去。
我萬玲也不高攀他們.”
“媽,沒有的事兒……”萬玲一邊扎包裹一邊罵:“沒有就好!那小王八蛋不止一次跟我動手。
他媽的,分不清個輩分大小。
他要是敢這麼對你,我一刀捅死他.”
胡娜娜笑了笑:“你不打我,他也不能夠打你.”
萬玲指著傷口說:“打得好啊。
就我這傷口,至少值五萬。
不,五萬零三十八。
我買藥還她媽花了三十八呢。
彩禮錢總共十五萬零三十八,少一分都不行。
你趁早跟他說清楚.”
胡娜娜只好扯開話題,“媽,以前我問你,你總是不說。
今天咱們既然把話都說開了,你就告訴我為什麼讓我姓胡?這不是隨便起的吧?”
萬玲一聽,大笑起來。
搞得胡娜娜摸不著頭腦。
“說是隨便起的也對,說不是也對。
我十七八那會兒,村裡有個小夥子一直追我。
他倒是挺老實就是窮。
我是窮怕了。
也不想跟他一輩子種地。
所以我去大城市當洗頭妹去了。
他姓胡.”
胡娜娜半晌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