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娜娜難得給自己放了一天假。
她在商場裡逛了一圈,心裡記下了幾件衣服,還有一些色彩合心的床上四件套,不過她沒有立刻買,打算過些天和駱堔一起再來看一回。
逛到下午,她的心便不在商場了。
駱堔和高飛中午只吃了泡麵。
為此她在電話裡還數落了駱堔。
她現在可以感覺到自己是這個世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如果這個世界沒有她,那一大一小兩個男人簡直無法生活下去。
從商場出來,不知不覺她走進了小巷子裡。
巷子裡的每一寸土地她都很熟悉。
她記著每一家大門的油漆。
熟悉每一個女人罵自家孩子時的口氣。
她甚至能猜到誰家的狗子現在正以一個什麼樣的姿勢癱在地上曬太陽。
但今天,她忽然對這裡產生了一種陌生的感覺,她的眼睛彷彿變成了第三人稱。
眼中看到的一切雖然依舊,卻和她自己聯絡不起來了。
一直走到那個油漆脫落了大半的紅色大門前她停住腳步。
透過門洞,她可以看到窗戶裡那些熟悉的面孔。
每隔幾分鐘,便有麻將撞擊的聲音傳出來。
隔著一個院子煙味不可能傳到這裡。
但胡娜娜的嗓子忽然有些不舒服了。
“啪.”
一聲脆響之後,胡娜娜聽到了那個最熟悉的聲音:“自摸!”
一瞬間,胡娜娜的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生理反應,嗓子一下子變得火辣辣的。
這個院子沒有任何的變化。
那個女人也沒有任何變化。
胡娜娜最終沒有踏進去。
她眼裡的淚水打著轉。
像是行屍走肉一樣往巷子外走著。
無數畫面在她眼前閃過。
多數都是她被打被罵的情景。
看到一塊大石頭,胡娜娜便坐了上去,這一坐就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的時間。
直到她接完駱堔的電話,才徹底回過神來。
她感覺到肚子裡有些不舒服。
因為這幾天正是她的經期,在石頭上坐得久了,肚子有些受涼。
胡娜娜從石頭上下來,怔怔地看著湖裡稀稀落落的蓮葉。
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走到了蓮湖邊。
小時候跳入蓮湖裡的那一幕場景瞬間衝進她的大腦。
她緊緊咬著自己的牙齒。
轉身又往外走。
沒走多遠,她也就輕鬆起來了。
背後的小衚衕和蓮湖全部變成了過往,變成了歷史。
她要奔赴的是自己全新的生活。
那裡有一個偉岸的男人等著她。
在那個小屋子裡,她是被寵愛的,被需要的。
走到蓮湖橋上,胡娜娜的視線瞥到坡上的涼亭,身體不禁一怔。
她看到了一對年輕的男女背對著她,在涼亭的長凳子上依偎著。
雖然很遠,但她視力極好,一眼便認出了那個男生就是她的小叔子駱淺。
胡娜娜躡手躡腳地往上小坡上走。
一邊走,一邊熟練地掏出手機,開啟照相機、調製靜音、關閉快門聲、關閉閃光燈、放大對焦,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裝潢店裡,隨著胡娜娜的一張照片傳來。
老闆駱堔和徒弟高飛都驚叫了起來。
這一張照片的爆炸性不亞於一顆炮彈落在這裡。
那個男生的背影化成灰他們都認識。
那女孩看不到正臉,只能看到她有一頭的齊腰的長髮,但那女孩的一身衣服非常亮眼。
小古城裡有這麼時尚靚麗的姑娘嗎?駱堔和高飛面面相覷。
高飛道:“居然不是米初蕾?這是誰啊?”
駱堔道:“你都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不是你們初中同學嗎?”
“絕對不是!我們初中同學裡最好看的是張凡。
其他同學都是恐龍.”
駱堔聽高飛的話裡有話,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高飛的目光無處躲閃,幸好這時,第二張照片發了過來。
這張照片可以看到女孩的側臉。
馬上胡娜娜又發來文字:“堔哥,大美女,絕對是個大美女啊.”
駱堔將女孩的臉放大。
越看越驚,他迅速把螢幕滑到駱淺的側臉上。
“是那小子沒錯呀。
他能找上這種臉蛋的小姑娘?”
高飛驚道:“堔哥,我感覺這就不是咱們古城裡的學生啊.”
“不應該呀,他才回來幾天?而且這幾天一直都在店裡的.”
高飛狐疑:“難道是網戀?”
“網戀能碰上這樣的?那我開什麼裝潢店,我開網咖得了.”
“那這不就怪了嘛……”兩人面面相覷。
涼亭裡駱淺有所感應,猛地轉頭,他看到樹後有一個猥瑣的女人正拿著手機對著他。
胡娜娜被這突然的一幕嚇得手機直接脫手。
“娜,娜娜姐?”
駱淺忙鬆開沐冰薇站了起來。
胡娜娜狼狽地撿起手機,臉瞬間通紅。
但她還需硬著頭皮走上涼亭,臉上強擠出一個笑容來,“駱淺,你約會啊,這麼巧。
我來看蓮花的.”
駱淺的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偷看也就罷了,偷拍就太過分了。
駱淺的眼神要吃人似的。
“這位是你的女朋友啊?第一次見.”
沐冰薇什麼場面沒見過,她對胡娜娜微笑點頭。
隨口說了一句,“你好.”
近距離觀察,胡娜娜發現眼前的姑娘身材窈窕,面容清麗。
她舉止得體大方,配上一身靚麗時尚的衣服,簡直氣場爆棚。
“你好.”
胡娜娜眼神躲閃地回應了一句,她本來就做賊心虛,再被沐冰薇的氣場一震,有些不知所措了。
“那你們繼續約會吧,我正好要回去了.”
她說完,很沒形象地快步逃離了。
胡娜娜快步變慢跑。
眨眼間跑上了蓮湖橋。
她心中不由暗罵自己:“我是他的嫂子,怕什麼怕!”
但這種安慰顯然起不到絲毫的作用。
那撲通撲通劇烈的心跳,到現在也沒有平復下來。
她一直跑出了蓮園才拿出手機給駱堔發了一個語音。
“堔哥救我,這次駱淺要跟我玩命了.”
胡娜娜走後,沐冰薇盯著駱淺那張散不去尷尬的臉。
大有質問之意。
駱淺解釋:“她,是我嫂子.”
“你嫂子?那你怎麼叫她姐?”
“她和我哥還沒結婚。
今年八月份舉辦婚禮.”
“看你嫂子好像年齡不大哦.”
“和我哥差著六七歲呢.”
沐冰薇笑道:“你哥這也是老牛吃嫩草啊.”
駱淺卻笑不出來:“她剛剛居然偷拍我們.”
沐冰薇笑道:“偷拍倒是不怕,就怕她不修圖拿給你爸媽看.”
這一句話自然暖到了駱淺。
在說情話這方面,沐冰薇是王者級別,駱淺這種白銀玩家和人家差著十萬八千里。
兩人又很自然地坐回長條椅子上。
剛剛的一場小鬧劇其實也沒什麼。
他們現在都是可以拿著身份證刷網咖的成年人。
而且駱淺本來也打算今天成功之後,將這件事告訴老媽,甚至告訴田阿姨。
沐冰薇忽然開口問:“駱淺,我怎麼感覺你嫂子怪怪的。
好像很怕你這個小叔子似的。
我們都不緊張她緊張什麼?”
駱淺想了想說:“其實娜娜姐,確實一直很怕我.”
“為什麼?”
沐冰薇看駱淺神情有些為難,又說:“你不方便說就不要說了.”
“和你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娜娜姐的家庭不好,小時候因為她,總是有些同學議論我和我哥,娜娜姐也擔心我將她的家庭背景告訴我爸媽,所以我能感覺到,娜娜姐很多時候會故意討好我,她也不敢惹我生氣。
那時候我也不懂事,怕被同學說閒話,就不給她好臉色。
因為這事兒讓我哥揍過好多回。
現在想起來,覺得我哥揍得對.”
“她究竟是什麼家庭啊?至於這樣?”
沉默片刻,駱淺說:“她的媽媽是個……暗娼。
而且在舊城很出名.”
駱淺能想到最文明的名詞就是“暗娼”了,如果用小古城當地人的叫法,他簡直無法對沐冰薇講出口。
“那,現在你爸媽也不知道這件事吧?”
“不知道,娜娜姐和我媽說,她是個孤兒.”
“這種事情能瞞一輩子嗎?”
駱淺嘆了口氣:“等到婚禮辦了,就算我爸媽知道了,總不能讓我哥去離婚吧。
而且現在娜娜姐已經和她媽斷絕來往了。
那個女人從小打她,娜娜姐很可憐的.”
沐冰薇越聽心裡越不是滋味。
她也是這世上的一個不認孃的女兒。
可這世上哪有人不想有個媽媽?她比誰都理解胡娜娜的心情,只恨這世上的有些人,真不配當媽!沐冰薇側頭去看蓮湖橋。
在高出她也可以看到橋頭的那棵大樹。
之前她故意避開不去看,現在卻忍不住。
她的臉色沉了下來。
“冰薇,你怎麼了?”
沐冰薇抬起頭看著駱淺的眼睛,沒有開口。
“我們,換個話題說吧.”
駱淺才說完,便看到沐冰薇流淚了。
“是,是我說錯什麼了嗎?”
沐冰薇搖了搖頭,“不是,是我想到了自己的……”沐冰薇說到這裡停頓下來,她一時不知道該用一個什麼稱呼,但“媽媽”她是說不出口的。
駱淺立刻猜到沐冰薇想對他說什麼,他其實一早就想和沐冰薇談這件事情了,只是他不敢主動開口。
果然,沐冰薇再一開口便把一直埋在內心最深處的那些話吐露了出來。
“駱淺,其實,我和你嫂子是一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