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的人也可以睡個囫圇覺,不會像別的主子,守夜之人得提著神聽候吩咐才行。

這麼想著,覺得似乎跟這樣的主子很少不錯。

流螢意識沉沉的下墜,慢慢睡去。

內室裡,洗去脂粉的周常在,五官卸去了人前的柔和,顯得十分疏離,沒有往日的親和之感。

此時若仔細瞧去,就能瞧見她與貴妃一般,長著一雙丹鳳眼,只是她的眼型比貴妃的要細長一些,薄薄的嘴唇,不笑時候顯得十分冷漠,整張臉有一絲尖銳的冷豔。

平日裡,她刻意用脂粉柔化了眉眼和五官,便是不說話,她的嘴角也會向上微微彎起一絲弧度,化解了五官上的凌厲感,使得整張臉柔和起來。

此時黑暗中的她,卸去了面具,再也沒有一絲一毫往日的圓滑大方,也沒有白日的溫和恭謙好說話,反而很有距離感,給人一副生人勿近的感覺。

這才是真正的她,平日裡不過是她的偽裝罷了。

她喜歡黑暗,年歲越大越愛,尤其是進宮之後,只有黑暗才能讓她放鬆下來,不用應付什麼,不用怕被人發現,也讓人看不透她。

她爹是還算數得上號的商賈,有無數的姬妾,生的子女數不勝數,如今進宮多年,想來她有多了許多的“兄弟姊妹”,恐怕她是數不過來了,不知排輩排到了哪個號了。

她能從眾多姊妹中脫穎而出,憑的不是僥倖,靠的是她自小到大的隱忍偽裝,她爹喜歡什麼樣的,她就偽裝成什麼樣的。

她家的姊妹眾多,全是她爹與人攀親結戚的利器,有納給高門當妾的,有給地主做姨太的,還有送給窮酸秀才做妻的,指望窮酸秀才能考取功名利祿,甚至還有送給地痞惡霸的。

總之凡是對她爹有用的人物,她爹都想塞個女兒過去綁住。

她爹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那便是世上本無路,姑爺多了,也便有了路。

她是她爹從眾多姊妹中,精心挑選出來送進宮裡博前程的一枚棋子,是先太皇太后還在之時選入宮內的最低等采女。

他爹算盤打得極好,一心想培養一個狐媚惑主的女兒,花了大代價送進宮來,期望效仿先帝時期某個大商賈,給先帝敬獻女兒那般,擺脫商賈之籍,從中獲得諸多好處。

可他也不瞧瞧,當年那個大商賈,如今焉在?早就被萬歲爺給鏟乾淨了。

或許他也是知曉希望渺茫的吧,只是不過捨出去一個女兒罷了,萬一成了呢?

當年進宮,從她見到萬歲爺第一眼,便知曉她爹的如意算盤打空了,審時度勢之後,她改了策略。

她如今雖只是一個小小的常在,可她算是她的姊妹之中前程最不錯的一個了,進的是宮,伺候的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

就算她不受寵,入了這個宮門,她的話她爹也得遵從幾分,何況她受寵不受寵,她爹在外頭又怎會知曉那麼多,便是有懷疑,他也得將銀子錢財流水一般送入宮,給她鋪路。

她一直知曉,她爹利益燻心,易鬼迷心竅,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他都不會放棄的。

藉著她爹的銀子,她從最低等的妃嬪,人人看不起都來踩一腳的商賈之女,走到現在無人敢輕視的地步,十分不容易。

比起剛進宮時的情形,她現下已經好了太多,箇中心酸自不必說,這些年來,宮裡頭誰沒受過她好處?

此時她手裡把玩著一個精緻的胭脂盒,靜靜的坐在梳妝檯凳上,與黑暗融為一體。

她靜靜沉思著接下來的事,近來後宮裡頭,似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在操控著一切,表象似與尋常無二,可她卻從中嗅出了一絲異樣。

異樣還是與趙美人遊園之時察覺。

當時趙美人與她抱怨,芳菲殿換了個修剪花枝的奴才,將她最心愛的一株花枝修剪太狠了,擔心來年開不了花。

她才忽然驚覺,御花園之中,不知何時多了許多生面孔,又聯想到有次無意間聽到尚宮局外出辦差的奴才抱怨,進出宮門的盤查越來越嚴了。

她開始警覺起來,心中想還是太大意了,孫才人被遷出宮之後,她雖及時處理了手腳,卻還是過於大意了。

明面上看萬歲爺是有動作的,小宴上藉機對賈才人的貶斥,對其他人的警告,還有今日封徐氏為妃,讓德妃協理後宮,一舉一動十分高調宣揚。

可她卻覺得這不過掩人耳目,是小打小鬧罷了,藉著此番動作,轉移人的視線,讓人下意識便以為萬歲爺只有明面上這番動作,忽略了其他之處。

她直覺中,萬歲爺的動作不止於此,這些不過是給外人看的冰山一角,隱藏在水下的才是驚濤駭浪。

她可不認為自己的心計比得過萬歲爺,故而她不敢再異動,連和宮外的聯絡也停了。

君心難測,萬歲爺的心思和行蹤軌跡實在難以把控,她沒那個自信在萬歲爺眼皮底下能耍什麼手段。

周常在思量清楚,看回手裡把玩著的小小胭脂盒,這個燙手山芋,藏了那麼久,也是時候銷燬了,不能留在手裡頭了。

她心下做了決斷,朝外喊道:“流螢進來。”

睡得半夢半醒的流螢聽到內室的喚聲,打了一激靈,立即清醒過來,應了一聲,趕忙起身進到內室:“主子,您有吩咐麼?”

周常在將手中的胭脂盒遞過去:“將這東西拿去銷燬了,記住,除了你之外,不要讓任何人看見。”

“是。”流螢接過,昏暗中看不清楚是什麼,只知道是個小小的盒子,手感極佳。

雖然不知這是什麼,只是這摸著像是好東西,為何要銷燬?

她略微遲疑道:“主子……”

“還有什麼事?”聽出了遲疑聲,掩藏在黑暗中的利眼抬起,緊緊盯著眼前的人。

聽到這個冷淡的聲音,流螢立即拋卻遲疑,忙搖了搖頭:“無事,只是奴婢在想是砸碎了埋還是找個無人之地埋了。”

主子雖然還算寬和,可她卻不敢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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