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薛平,尚不知自己親手舉起的屠刀掀起了多大的風暴,更不知這把屠刀,最終揮向了自己。

他正煩不勝煩,剛下值的時辰,當即低著頭,腳步匆匆向著薛府馬車走去。

一出戶部衙門,守在那裡的武將就跟了上來,一見他就開始招呼周圍:“那狗賊出來了,不必守另一個門了,兄弟們快來啊。”

不僅這些武將跟了上來,更有好事的百姓聽聞,立即跟在了武將的後頭,圍了上來,一邊揮手一邊嚷嚷:“那大奸臣出來了,大傢伙們快啊,抄傢伙!”

不一會兒,他的身後便有一群人趕來,都是衝著他來的!

薛平額頭突突跳,心中煩躁到了極點,這些日子飽受精神摧殘,偏偏毫無辦法。

他埋頭苦走,越走越快,不求擺脫這些人,只求趕在這些人扔爛菜頭之前上了馬車!

身後傳來洶湧的腳步聲,有人道:“瞧那囂張的樣,走得多快,還目中無人,可憐大將軍還臥榻病床,病入膏肓啊……”

薛平聞言怒火湧上腦門,臉都紅了,他暴躁到了極點,在心中破口大罵,一群莽夫,一群刁民,徐虎要是那麼容易死,他還費那些勁兒幹什麼!

這陣子,在百姓眼中,他不是好東西,一舉一動都是奸臣之舉。

走得慢,說他鬼鬼祟祟做賊心虛,走得快,說他囂張跋扈,連他低頭不看人,也被說成目中無人。

他真想不走了,回頭破口大罵一場。

可前幾次的經歷告訴他,要冷靜,否則要比現下難過一百倍。

罵罵不過那群莽夫,吵吵不過那群刁民,人往他頭上丟爛菜頭丟臭雞蛋,髒他一身,便是告到了順天府、刑部去,也無用。

那些武將也知不能傷人,便只叫罵不動手,若是有順天府的人來了,他們就改為指桑罵槐的罵,等順天府的人一走,他們又改回來,如此幾次,加之順天府的人也不想惹這群武將,最後也就沒人管。

那些百姓就更加了,那麼多的人,哪裡抓的完,每每他抓幾個典型的去懲治,想殺一儆百,那些衙門的老油條,只會糊弄打發他,前腳將人抓進去,後腳等他走後就放出來,美其名曰法不責眾,薛大人身正不怕影子斜,讓他多擔待。

都沒地兒說理去!

他也曾讓小廝僕從攔住這些人,普通百姓還攔得住,卻哪裡擋得住那些身強體壯的莽夫無賴,最後人沒攔住,得了個指使惡奴欺壓百姓的名聲,不僅如此,那日的砸在身上的爛菜格外的疼……

想起這些,薛平就青筋暴跳,日日在府中暴怒發脾氣,可沒用,出了府還是這樣。

徐虎那人,鐵了心要在府中裝死不出面,沒了他的管束,那幫莽夫跟瘋狗一般,見人就咬,讓那些愚昧百姓也跟咬,這絕對是故意的,誰說武將老實?真是豈有此理!

而他卻不能像徐虎一樣在府中裝死,否則真就成了心虛,坐實了流言裡那些名頭。

只是即便他光明正大出門,坦坦蕩蕩上朝,依舊止不住這些人的行徑,甚至還有愈演愈烈的勢頭。

他有時候想想,他的堅持是不是錯了?是不是也該請病休?

薛平咬著牙告誡自己千萬要冷靜,自家的車伕早就被他告誡過了,一到下衙時辰立即趕過來,千萬別耽擱,此時已在不遠處。

他還有二十來步便到馬車上,萬萬剋制住,小不忍則亂大謀,不可與這些愚昧之人計較,氣壞的是自己。

他越走越快,幾乎比小跑還快。

身後傳來各種嘈雜的聲音,卻也越來越大:

“那日路過將軍府,一片死氣沉沉,隱約還傳來哀樂,大將軍恐怕時日不多了,這樣的大奸臣,怎麼還能留著!”

“都別瞎說,大將軍才不會死……”

“這位大人,知你傷心大將軍,無法接受,只是俺們都聽說了,你節哀,嗚嗚嗚……”

身後各種嘈雜的聲音傳來,說著說著有人竟然哭了起來。

那些武將發現自己有嘴也說不清,每次遇到人詛咒大將軍,他們就解釋,但沒人肯信,久而久之,他們也就辯駁一兩句,不聽就算。

反正大將軍命硬,不怕咒,命不硬的也當不了將軍,他們這些人天生是不怕咒的。

這些百姓終歸是為了大將軍出頭,是好心,說就說吧。

正是他們也行也不行的態度,讓百姓越發覺得大將軍真快死了,他們只是不想接受而已,甚至都有人去將軍府外嚎喪了。

嚎得在府中喝酒聽小曲的徐虎頭疼,這些日子來徐府外頭嚎喪的人越來越多了,都在說他死了,讓他摸不清頭腦,想出去澄清又不能,頭疼得很。

日日都有燒紙香燭的味傳入府中,燻得他精神頭都丟了幾分,最後索性破罐破摔,反正盼著他死的人不少,嚎就嚎吧,他沒兒子,女兒又嫁入了帝王家,百年之後誰給他當孝子哭喪,還不定呢,這麼想著,那些嚎喪的聲音瞬間悅耳了。

不過這些除了徐府的人,都沒人知曉。

此時,薛平趁這些人嚎哭瞎耽擱功夫之際,一個箭步,趕到了馬車,被馬伕一把扯上了馬車,身手利落掀開車簾,鑽入了車廂。

“駕!”馬伕一揚鞭子,當場就走。

不知誰反應過來,喊了一句:“快,那狗賊跑了,快將手裡的傢伙丟出去!”

話音剛落,馬車外一陣噼裡啪啦聲傳來,此起彼伏,聲聲不絕。

薛平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喘氣,如劫後餘生一般。

馬車行使越來越快,漸漸的,那嘈雜的聲音消失在身後。

但薛平知道還沒完,果然,剛這麼想著,馬車後有騎馬聲音傳來,馬上之人生怕沒人知道他在馬車裡一樣,邊騎馬邊大罵,比兩軍對戰的還起勁兒,此乃單方的屠殺,怎不起勁兒?

正是那群陰魂不散的武將,跟狗皮膏藥似的,走哪黏哪!

薛平低聲狠狠罵道:“豎子!莽夫!無賴之徒!若是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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